47、第四十七章(1 / 2)

譙明山地廣人稀,因為這座山上寸草不生,滿山都是石青、雄黃。

“我們到這裡來,是因為這裡無人居住。打從茶社推出那個‘生態改造業務’以後,這裡的人都投奔去了最近的一處改造地點,往後百年這兒就被遺棄了。”被孔宣救下的流浪族群的大家長告訴孔宣,“我們來的時候隻想到了這個好處,沒想到人少了,野獸也會因為沒有天敵而變多。在遇到鬿雀之前,我們就是被山上的孟槐襲擊,才一路從山上逃竄下來的。”

譙明山最出名的兩種肉獸,一是謝聖初到洪荒時烤的那種何羅魚,另一種便是孟槐。孟槐通體暗紅,形似豪豬,肉質勁道,比正經豬肉都更鮮美些。曾經譙明山上還有人時,這些孟槐還得四處躲藏,如今天敵離開,卻是一繁衍就繁衍出了滿山的豬,成天榴榴亂叫,晚上聽起來像是有成千隻軲轆在抽水一樣,吵得沒人想靠近這塊地方。

“孟槐?”孔宣當然不會畏懼這種野獸,傲然一笑後帶著這群新收的“嘍囉”一塊上山,不光活捉了不少孟槐,甚至還邪惡地占領了一處孟槐群築的巢,是在一處山洞中,鋪設著許多柔軟乾燥的稻草,也不知道是從哪兒薅來的。

“也算是了了我一半的心願吧。”肯定是壞不起來了的孔宣歎息著說。

和先前孔宣斬殺的鬿雀一樣,孟槐並沒有靈識,隻是破壞力比尋常野豬更大些,且極具獸性。孔宣支使僥幸沒有受傷的嘍囉們,在巢穴外一塊將豬圈圍造起來,將孟槐趕進去,這才將先前的鬿雀提出來:“來啊!起灶生火!今日大王便叫你們飽飽口福。知道什麼是掌心寶嗎?”

大家都歡呼起來,無比興奮。要知道及至今日,山海茶社的食譜都還牢牢地把控在祖龍手中,外界倒是想嘗試也燒製出那般的美味,可又怎能抵得上謝聖的食譜那都是家傳的。這麼算起來,謝聖倒也能算兩門抱了,抱的另一門是師娘的廚藝。

貪嘴的孩童們當即雀躍著出門去找樹枝,大人們則想法子堆砌出一個石灶。半柱香後。

小貓妖呆呆看著孔宣,尾巴都垂下去了:“這是什麼?”

孔宣:“掌心……焦?

孔宣到達山海茶社時,茶社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光。謝聖或是任何師兄弟都沒必要親自下廚,孔宣根本沒機會目睹食物燒製出來的全過程,更彆說上手做了。

“還好我做了烤魚。”巫族的那位大家長安慰孔宣和孩子們,把他們大人下山打的何羅魚分給大家。

孔宣倍受打擊,接過烤魚之後都沒聞一下味道,張嘴便啃:“——嘔!”

天哪,怎麼會這麼難吃?孔宣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隻見部落裡的妖族或是混血孩子都吃得格外歡快,隻有巫族和孔宣一樣,本身就不是茹毛飲血的種族,麵對烤魚滿臉勉強,全為充饑。

孔宣一下在稻草堆上癱坐下了,很痛苦地想:難道,以後他就要開始辟穀了嗎?不要啊,他想念山海茶社的美食!

…………

孔宣在譙明山哀怨的時候,山海茶社也亂成一團。

“我,我已經問了巡演的團隊,他們說孔師叔一早就回來了!”玉兔一邊哭,一邊懊悔,“一定是我的錯,早知道我就不垂涎五師叔的美色了,難道還能比得上孔師叔嗎?是我淺薄了!”

大家趕緊手忙腳亂摁住勃然大怒的四不像,謝聖也擦著汗說:“你可長點心吧——問過元鳳他們了嗎?”

羅睺和元鳳匆匆趕到,他們早就聽玉兔說過了,方才四處打聽了一番:“三清說,他們邀請過孔宣欣賞天池融雪,後來就見孔宣離山而去,再沒回來。”

畢竟一個生一個養,羅睺和元鳳都很擔心:如今世道可不太平,巫妖二族暗潮湧動,萬一孔宣出個什麼事怎麼辦?孔宣甚至連個傳音鈴都沒帶。

“彆慌!”謝聖趕緊主動地擔起自己身為主心骨的責任,把手一抬,“咱們有聖人老爺坐鎮呢!不就是孩子離家出走的事情……老爺您能給算算嗎?”

鴻鈞垂眸略一推演,陷入沉默:“……”

孔宣在譙明山做山大王,並且因為口味挑剔而痛苦地開始辟穀,這話說出來未免太掉檔次。包袱比元鳳還重的鴻鈞評估了一下後,淡淡道:“無恙,隨他去。”

孔宣命不該絕,往後不知多少會元時,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鴻鈞覺得就讓這位在譙明山繼續做山大王挺好的,辟穀

本來就是修道人該做的事,也就是謝聖折騰出的這些吃東西的花樣,令山海茶社在四海八荒養出了一群又一群老饕。

這話說完,鴻鈞轉身就走了,留下羅睺和元鳳二人氣悶:

“早知當初便不教這小崽子卜算之術,如今學會反倒用來欺瞞我們!”

“還不都是你教的?好炫耀你身為師父見多識廣!”

羅睺怒目圓瞪,心說我身為師父,想把渾身的本事都教給孔宣,反倒是教錯了?轉過頭,羅睺便衝著謝聖道:“你也看看他什麼德行!比我還冷漠,什麼就隨他去了!”

謝聖很淡定地擺擺手:“怕什麼,我還有法子呢。”

最近三清來茶社來的殷勤,鴻鈞對這三個內門弟子總算態度有所好轉,樂意為三清答疑解惑。隻是這麼一來,往往便顧不上謝聖這邊,道祖思來想去,還是將自己的自我放出來,幫謝聖聽段子、攢弄活的事兒便都交給了自我。

謝聖一溜煙回屋去,就看到自我拿著寫了梁子的竹簡正默默,臉上雖然麵無表情,頭卻直點,儼然一副怡然自樂的樣子:“莫看了!本尊可曾與您傳信了?孔宣離家出走了!您能不能幫忙算算,孔宣身在何處?”

自我都不必算的,略一沉吟,便從本尊那兒抄來了答案:“譙明山上做大王,口味挑剔定辟穀。”

“……您這不合轍兒啊,亂編的。”謝聖汗了一下,撓撓頭,“就這麼簡單?那為什麼我問老爺他卻不答!說些遮遮掩掩的話。”

謝聖這次給自我看的梁子說的正是打油詩,自我說話都被帶拐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謝聖無語,但細細一琢磨,覺得自我這話又頗有深意。這說的即是鴻鈞本尊,又是憤然離家出走的孔宣。不過對於孔宣來說,出走的原因除了臉麵尊嚴,可能更是覺得自己的地位遭到了威脅。

謝聖將這事同羅睺、元鳳說了一遍:“……怎麼說呢,孔宣這個心態,我可以理解,但不認同。當然了,你說不能跟孔宣說不認同啊,他現在還在脾氣上呢。就你們倆這性格,還是彆去了,我怕你們回頭吵起來不可開交。我去吧,你們等我信兒。”

·

因為鴻鈞又被三清拖住,謝聖這

次打的是自我滴滴。二人降落在譙明山,靠近孔宣的新洞府,就見在開闊地上,孔宣被一群小觀眾們包圍著說相聲:“……上一回說到,鳳君靠離間計戲耍了二魔君,二魔君死得冤枉,死得淒慘,一身修為付諸東流不說,連魂魄中的大道也被鳳君收去,還被人傳言是他二人互相采陰補陽而死。這事傳到另一位與二魔君關係極近的魔神耳中……”

說到一半,孔宣肚子:“咕嚕嚕。”

孔宣:“……”

唉,真的好餓。孔宣現在看著兔子精的耳朵都能想到麻辣兔頭——打從玉兔、定光進師門後,茶社就不再用兔子做食材了。

謝聖遠遠看孔宣呆呆的樣子,真是又心疼又好笑,打從孔宣會說囫圇話以後,可就再也沒表現出當年被他用“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欺負時的呆萌了:“咳。”謝聖輕咳了一聲,“這麼多的孟槐啊,這都沒吃飽嗎?”

孔宣乍一聽聞熟悉的聲音,驚得整個人都是一跳,再一聽謝聖的問話,差點沒嘔出來。

彆說了,他已經對孟槐有心理陰影了,聽不得這倆字。

“吃烤魚嗎?山下有不少何羅魚。”謝聖若無其事地走來,絕口不提離家出走,信手撥了撥一隻趴到豬圈上,試圖越獄的孟槐,“抓去啊,還想讓我親自給你捉魚嗎?”

孔宣如夢初醒一般,神色介於不敢置信和心虛忐忑之間,飛快地看了好幾眼謝聖和自我的表情,沒發覺什麼發怒的跡象,才化為原形,逃也似地往山下飛去。被留下的孩子們則呆住了,他們沒有一個不認識謝聖的,好多都尖叫一聲,轉回身往洞府去喊大人了,也有呆呆站在原地的,看著謝聖好像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正看一個新版本水鏡……

看到孔宣的表現,謝聖已經對接下來的計劃有想法了。他伸手從豬圈中挑了隻膘肥體壯的孟槐來,丟給自我焯水褪毛。

彆說鴻鈞本尊包袱重,自我跟著謝聖卻是一點架子沒有。三千大道包涵萬法萬物,在自我眼中,下廚與修煉沒多大區彆,不分高下。孟槐的皮毛如同紅毛丹的殼一般,自我並指為刀,將厚而硬實的皮毛撥開,露出內裡細膩勁道,肥瘦相間且紋理分明的肉來。

去血水

,醃製去腥。蹄腳做燉豬蹄,腿肉做紅燒,骨頭熬煮成濃濃的骨湯。大人們被孩子們叫出來時,聞到的就是食材初步散發的香味,他們自個兒做的那些與這個完全是天差地彆。

“謝師!”部落的大家長——也是孔宣新任命的小頭領驚喜地幾乎站不住腳,“您——您是……來尋大王的嗎?”

說著這話,小頭領的聲音從一開始的驚喜,變成了不安。

原本還麵帶喜色的人們互相對視一眼,都沉默起來,無聲地聚在一起。伴侶們互相依偎,將孩子攬入懷中。

孔宣來時向他們保證,定會護他們周全。那時候他們就想過,如果有朝一日,大王突然膩煩了如今的日子,還是決定回山海茶社享清福怎麼辦?他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哦,來看看。”謝聖手上的活不停,卻巧妙地換了種回答的角度,沒把事情說死,恰好這時孔宣捕魚回來,化作道體降落在地,提著何羅魚沉默地走來,“給我們爺兒倆一個說話的空間吧,好嗎?”

小頭領愣了一下,勉強點頭,帶著族人們一步三回頭地回到洞府中。

孔宣把何羅魚遞給謝聖,也不知道該怎麼打下手,訥訥地站在一邊,毫無往日在其他人麵前的驕橫。

雖說孔宣小時候,時常因為謝聖而備受打擊,但事實上他過的並非是苦日子。元鳳和羅睺都極儘所能地寵溺嗬護他,可以說孔宣在山海茶社中,還是很能稱得上驕橫跋扈的。他也就在謝聖麵前是這麼個沒底氣的樣,這要是換個人來,恐怕就不是這個態度,要麼理直氣壯地吵回去,要麼驕橫地甩手走人。

這也和謝聖對待徒弟的態度有很大關係,這些年他也是儘己所能做到不偏不倚,該誇的誇,該罵的罵。所以弟子們對他都是又敬又愛,尤其是孔宣。

“我知道你為什麼離家出走。我也不想追究這個,你已經幾千來歲了,也不是孩子,其實正常人家,早該讓你出來自立門戶,也就我們師門上下都是窩裡宅,都愛把自家人聚一塊兒。”謝聖一邊轉動烤魚,一邊對孔宣說,“我隻想問,你出來以後,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元鳳和羅睺還在茶社等你,你還回去嗎?”

謝聖的

態度非常溫和,和孔宣探討未來。

孔宣本是做好了被罵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謝聖的態度卻這麼軟,弄得他憋得一腔硬氣都一下泄了,眼角還有點發燙:“我,我不能走。從前我跟隨您和茶社的腳步,你們說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都沒有一次好好地體會過洪荒。也就是這次離家出走,我才知道,其實洪荒並沒有我想的那麼好,還是有很多人在受難。就像這些人……我不回茶社,茶社不會因為少我一個而停擺,可是他們——他們如果沒有我的庇佑,誰知道能活多久?”

謝聖其實在看到那些混血的孩子以後,就明白過來孔宣為何會留在此地了,此時點點頭:“——你這是準備下鄉扶貧哪。”

正滿心波瀾的孔宣:“——啥?”

“我說是好事啊。”謝聖並不想把氛圍搞得多沉重,也沒必要,“你如果下定決心,有這個大毅力,這也未嘗不是一種機緣。元鳳和羅睺那邊我可以替你說去,你先把大家叫來吧,趁這會你那些個師兄弟不在,給大家加加餐。”

孔宣沒想到這讓他心中惴惴、輾轉反側很多天的話題,就這麼短短幾句結束了,站在原地傻了一會,才有點遲鈍地轉身去叫人。喊的時候還在茫然的琢磨:這事兒就算完了?就定下了?謝師也沒有罵我?

孔宣停下腳步,迎風淚流:難道就因為我平平無奇,所以連謝師處理這種大矛盾的態度也平平無奇嗎?難道我就不值得一場類似於割袍斷義,然後在大災難前並肩作戰,最後相視一笑冰釋前嫌這樣跌宕起伏的劇情嗎?

我在謝師的梁子裡大概隻是個單笑話,都抵不上長篇章回單口的一小章……

孔宣心碎的同時,部落的人們卻都已經出來了,在謝聖的熱情招呼下,各自拿了承裝食物的容器。自我也從袖中摸出一隻玉碗,不知何時麵無表情地排在了長隊的後麵。謝聖盛到他時還楞了一下:“我每次做飯,老祖甚少樂意吃的。”

自我:“人活一張臉——”

謝聖接道:“樹活一張皮,明白了。”

所以聖人老爺不吃他做的東西,不是因為不想吃,而是為了維持人設啊。

可以的,不愧是為了一句“聽你的道不快

樂”,能特地派遣自我下來報複的道祖。

盛到自我,已經是最後一個了,所以謝聖才能悠閒地和自我搭話。而在他們的身邊,部落的人們已經深深埋下頭去,吃得稀裡嘩啦,滿嘴油光。好些妖族都差點現出原形來,尤其是幼崽們,頭都恨不得埋進肉裡去。

孔宣常常看著發饞的那隻小兔子精,吃得已經魂不思蜀,頭上的兔耳朵直抖,小短腿也享受得直蹬。

這孟槐,這何羅,本應該是這麼好吃的味道嗎?小兔子精吃得白糯糯的腮幫子上都是肉汁,頭一次體驗到了成精的快樂。

好些大人也都如墜夢境一般,一邊吃還一邊發出評論:

“我以前從不知道,孟槐的腳也能燒出這般美味?叫什麼?燉蹄髈?你嘗嘗這角肉,嫩如三月春水,吹彈即破,入口即化,濃稠的湯汁包裹著皮肉,鮮美鹹香。”

“還有這紅燒肉……哎呀,原來瘦肉和肥肉吃起來有這般差彆。還有這肥瘦相間的,油都浸潤了肉了,看看這透亮,聞聞這香氣,還有這嚼勁,這湯汁……”

“這湯也好喝啊!原來水鏡裡說,山海茶社能用同一種食材燒出不同的味道是真的!唔……”

小孩子更被謝聖偏愛一點,比如說這隻小兔精,因為格外可愛,謝聖多給他盛了一根棒骨。此時被謝聖指點著,用嘴叼著棒骨,吮吸內裡又香又鮮美的骨髓,眼睛都閉起來了,奮力吸氣,儼然一副要把棒骨的靈魂都吸走的模樣……

他們這些人,每天光為了逃脫部族的追逐,在洪荒存活,都已經很困難了,什麼時候去山海茶社享受過這樣的美食!他們唯一的一麵水鏡還是意外撿拾來的老舊款,好在水鏡的前主人財大氣粗,遺棄它時內裡已經充值解鎖了不少功能,雖說如今版本已經落伍,但還足頂用。

孔宣卻因為小時候的記憶,更喜歡吃何羅魚一點,嘴巴忙得都沒空和謝聖說話。

謝聖笑了一下,以一種閒談的口吻對埋頭苦吃的眾人道:“考慮到你們這裡的情況,以及……洪荒未來的情況。我決定將茶社的食譜交給你們。”

大家都是敷衍的唔唔了幾聲,大嚼了好幾口,才猛然反應過來謝聖說得是什麼。

“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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