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原址,田壟之中。
帝江扶著一把鋤頭,久久的放眼遠方,宛如夢遊一般。
他實在不能接受、也難以理解,為什麼,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出征前,他還意氣風發,雄心勃勃,可現在,卻手扶鋤頭,在田間翻地?
像帝江這樣完全無法接受現實,恍恍惚惚的人還有不少,尤其是幾位新來的祖巫,仿佛他們不是上了《山海經》,而是被謝聖抽走了魂魄。各個拄著不同的農具,踩在田裡,呆滯成一尊尊望夫石。
相比較之下,後土、奢比屍這些來得早的祖巫們,就顯得格外駕輕就熟了。局部降雨的降雨,幫忙撒驅蟲藥的撒驅蟲藥,反襯得他們這些個木頭樁子格格不入。
後土非常自然地拿著鑿子,遙指遠方,給謝聖講解目前的工作進度:“送來的難民都已經安置下了,如今血海中所蓋的屋舍,足以供大家居住。不過,這些日子,好些人同我說有些想家,不知道能不能在血海中單獨辟一塊地方,模擬故鄉的風景,聊以寄托情感。我們便集大家的意見,聚眾人之力,在血海中央造了這麼一處景觀。”
血海,本身乃是盤古肚臍所化,集天地間的戾氣、孽業於此,故而寸草不生,鳥蟲也不樂意進入此地。在血海以外,則是萬裡碧波,海浪滔天,從前血海在時,血浪便與這四周的海浪相連接,不分彼此,而謝聖將血海收走後,其下被侵蝕億萬年、隻剩下光禿岩石表層的島嶼,便裸.露出來。
換句話說,其實大家努力改造的這個血海舊址,其實就是一座海上石島。因為足足綿延幾萬裡,才耗費了後土等祖巫這般長的時間。
謝聖本想來瞅一眼就走的,好趕緊帶著道祖回去,熱情抒發一下先前看到天道展現的幻境的感想,聽後土說完後,心念一動:“咱們瞅瞅去?”
於是,當強良在帝江的暗暗授意下,帶著英勇就義的憤慨走來要和謝聖理論時,就堪稱驚悚地瞧見,謝聖笑嘻嘻地伸手,探進鴻鈞的廣袖拉住道祖的手,還旁若無人地牽起來,認認真真地挨個兒十指相扣上了。
整個過程中,道祖都一言不發,依舊是那副如覆冰雪的冷清模樣,長身站在原地,任謝聖放肆。不但毫無發怒的痕跡,謝聖就是輕輕一拉,鴻鈞便跟著走了。
強良:“…………”
強良果斷地掉頭就走,中途還差點跘了一跤,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帝江身邊,強良驚魂不定地猛喘了幾口氣:“……彆說,彆問,問就是活該我們輸。”
…………
強良與帝江的對話,謝聖並不知曉,也不在意。他順著後土指點的方向,拉著鴻鈞直入血海腹地,便瞧見了這麼一處與海島景觀格格不入的小天地——
峻峭的山岩清峻陡峭,共工引渡而來的淡水構成江河溪流,在此峭壁下蜿蜒而過。小溪自斷崖飛流而下,衝刷著層層巒石,建起銀錦如飛鯉跳珠。
高山,流水,寫意的小樹林,飛流直下的瀑布。
謝聖在現代時就很喜歡去各種自然景區旅遊、采光,曾經還票選出“最想和愛人參觀的美景一二三”,如今那些後世美景是瞧不見了,洪荒的景色也未見得差。
謝聖左手與鴻鈞相牽,鴻鈞的手掌雖然微涼,卻在此時帶給謝聖一種灼燙的錯覺。可是越燙,謝聖就越不想鬆開,反而牽得越緊。
一時間,謝聖隻覺心潮澎湃,熱血仿佛都湧上了胸膛,望著鴻鈞又半晌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索性緊緊拉著鴻鈞的手,和剛談戀愛的愣頭青一樣,愣頭愣腦地衝進銀瀑濺起的水花中。
“噗通!”“噗通!”
瀑布殷雷般的轟響中,兩朵水花濺起的聲音顯得如此渺小。謝聖自水中浮上來,扭頭再去看被他拉著道祖。
一時間,他幾乎看呆住了。
如雪的白裳在碧波蕩漾的水麵縹緲地散開,如同水中綻放的一朵清冷蓮花。黛墨般的長發隨水流飄散,打濕了的發鬢流淌著水珠蜿蜒,順著起伏而深邃的五官而下。鴻鈞的皮膚本就白,白得像玉璧,黑發粘在頰側,黑白間分明得如同潑墨暈染的水墨畫。
鴻鈞似乎感覺到謝聖瞬間灼灼的目光,略微飄開視線,淡淡道:“此處還有人——”
驚呆了的遊人們瞬間做鳥獸散。
啊呀,聖人談戀愛,有眼沒命看。
謝聖厚著臉皮:“這下沒人啦,老祖你真好看!”
打從來到譙明山,謝聖就沒怎麼用“老祖”這種就稱呼喊鴻鈞。這會兒乍然一喊,非但沒有疏遠客氣的感覺,反倒叫鴻鈞的耳朵微動了一下,莫名有些發燙。
水裡泡久了也不好。鴻鈞生硬地在心裡岔開念頭,伸手攬住謝聖,二人迎著瀑布飛身而上,越過水簾,竟落進一處蔭庇在瀑布後的鐵橋上。
“咦!”謝聖很新奇地四下打量,“我竟沒發覺還有這麼個好地方。哎呀,這還連這個山洞?那就更好了!”
鴻鈞下意識地跟進幾步,隨謝聖一同步入石洞中,張口剛想問哪兒好,謝聖就一個轉身,舉起雙臂一下咚住道祖,用行動回答了鴻鈞還未問出口的問題。
唔唔,惡屍之前是咋親的來著?謝聖閉著眼睛想。
實在想不起來了。謝聖隻好閉眼亂親了一會,正有些惋惜,之前應該做點兒準備,學習學習,就覺唇畔間的微涼,不知何時暖了些許,漸漸有些發燙。
鴻鈞往時總愛垂著眼眸,麵上清清冷冷,此時卻直棱棱地看著謝聖,那雙總是淡漠的眸子裡似是燃起了什麼彆的溫度。
“咳。”謝聖睜眼就和鴻鈞對上視線,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親的不好,還需要多多練習。”
石洞中空空蕩蕩,瀑布的轟鳴聲遮住了這一方小天地內微小的聲響。
又過了少頃,隔著水幕才能瞧見兩道身影分開。謝聖意猶未儘地咂咂嘴,一邊胡思亂想親惡屍和親本尊真是兩種體驗,他這算不算談一次戀愛體驗了多種情趣,一邊開始打量這石洞。思忖片刻後,笑著對鴻鈞說:“你知道這地兒讓我想起什麼嗎?我小時候曾經聽過這麼個故事,說有一國名為傲來,毗鄰大海。海中有一座島,其中某座山,名為花果山。花果山上聚居著一群猴子,還有一條瀑布,瀑布後藏著一個石洞。”
心不在焉地鴻鈞正猶豫著是該解扣子還是係扣子:“……”
“?”謝聖沒見鴻鈞有反應,伸手往鴻鈞麵前揮了揮,“你想什麼呢?”
鴻鈞迅速收回看扣子的眼神,麵色冷淡地將領口被扯亂的扣子係好:“石洞又如何?”
海島上有山,山上有瀑布,瀑布後有石洞的地方多了去了,這也不算什麼稀奇。
“哎,你不懂!這叫情趣,知道嗎?”謝聖唏噓著搖頭。
他方才所說的,正是《西遊記》中孫大聖的家鄉。按照原著中的描寫,傲來國本該居於東勝神洲,不過在洪荒體係中,東勝神洲是巫妖大戰後,洪荒被打裂而形成的大陸之一。甭管以後這個奇妙的洪荒世界會不會圓上這個矛盾,總之如今的洪荒安然無恙,暫時還沒有東勝神洲這一說。
謝聖眼珠一轉,嘿嘿一笑:“約會約會,怎麼能不乾點小壞事呢?”
鴻鈞聽前半段,本還在想“約會是何意”,聽到小壞事,思緒飛快被岔開,大腦自動開始擴展小壞事的內涵。正腦補到是不是扣子白係了,就見謝聖從袖中掏出一把刻刀,笑容可掬道:“來都來了,不留點再走嗎?”
在彆處不行,在自己的地盤刻字兒當情趣還是可以的。
謝聖直接把下擺一係,尋了個偏僻角落,席地而坐,一筆一劃地刻:【謝聖到此一遊】
古有孫大聖佛手留書,今有我謝聖石洞效仿。謝聖看著刻字得意地搖頭晃腦,欣賞完後把刻刀遞給鴻鈞:“你也來啊,就刻在我旁邊,靠得近一點——”
鴻鈞本不想跟謝聖一道胡鬨,可也不知為何,就是聽不得“靠我近點”這樣帶著自然地親昵的話,心裡還在說著不,手已經伸過去,接了刻刀,點提幾筆:【鴻鈞到此一遊】
謝聖就地取材,仗著此時聖人之能,徒手挖下兩塊山岩,並指為刀,幾下雕琢出兩個石凳,靠牆一擺,恰好擋住刻字。
拍拍手,謝聖樂嗬嗬地站起身:“就當做個小驚喜好啦!以後若是有百姓來這兒遊玩,會不會發現這個小秘密呢?”
…………
“什麼?他們已經回茶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