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鄉開始慢慢地下雪了,田壟裡茫茫一片麥田,長短不一的麥茬形成一個並不光滑的切口。雪飄起來的時候,泥土路上也變成了一片雪白色。
這個時候小學生也已經放假了,大多數人在前段時間在割菜地裡的蔬菜以及準備好喂豬用的豬草和柴禾。
院子裡夏田的小女兒在凳子上學認字,夏田在用筆給林寶珠畫了畫重點句子。因為之前找不到學習的方法,她學外語的進度非常緩慢,這會兒感覺有種終於找到苗頭的感覺。
她是來借新的磁帶的,借完留下來問了一些問題,本來該走了的,但是忽然間天上飄起來了鵝毛大雪,她就多坐了一會。
夏田的小女兒非常喜歡她,熱情地邀請她在家裡吃飯。夏田的女兒比冬生還小,和村裡吸溜著鼻涕到處瘋玩的小姑娘不一樣。她長得白白淨淨的,一笑露出糯米一樣的牙齒。
夏田裡麵穿著一件條紋襯衫,外麵套著一件毛衣,嘴角含笑,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村裡的人。他目光柔和地盯著坐在他前麵的林寶珠,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有些失神。
他輕輕地問她:“小林,你怎麼忽然想著要考初中了?”
林寶珠覺得他的氣質讓人舒服,雖然在村裡住了好久,但是並不代表她能夠完全變成村裡的人,就像夏田這樣的人,讓人感覺和她更像同一類地方出來的人。
她抬起頭,朝他笑了笑:“夏老師,我想考大學。”
夏田有點驚愕,反問她:“你要考大學?”他原來就知道,她是讀過小學的,但是沒有考上初中,後麵就沒有見過她再來學校了。
原本以為她隻是想認認字,讀個初中,但是沒有想到她還有要上大學這樣的想法。
他很意外,麵上帶著幾分遲疑:“大學並不好考,我參加了兩次高考,都沒考上。我報了明年的高考,準備再去試試,再考不上,我就不考了。”他原來是城裡人,被安排上山下鄉,他在城裡讀過書,後麵恢複高考後參加了好幾次,非常清楚高考的難度,可以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來形容。
夏田是鎮上的高中老師,他之前在隊裡教過小學,後
麵被調到鎮上去教書了,但是因為女兒在隊裡,所以一直住在村裡。
林寶珠聽到他說的,停住筆。她是知道大學不好考,但是居然連夏田都是考了兩次都沒考上的人嗎?在她眼裡,夏田已經是非常厲害的人了,幾乎她問的許多他都能回答出來。
夏田看她有些愣,溫聲安撫道:“你現在還沒到高考的時候,你先應對明年的初中考試。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我明年才回城裡去。”
自從林家和周家結親了後,他心裡最後一絲期望都破滅了。他本來是半年前就想回去的,但是因為女兒的戶籍非常不好辦,所以推延了很長一段時間。
眼看著在夏家待到了中午,林寶珠起身想走。這個時候外麵的雪依然下得很大,夏家的小姑娘直接抱住她的腿,向她撒嬌:“姨姨,不要走,留下來和我和爸爸一起吃飯。”
林寶珠求助似的看向夏田,夏田也善意地點點頭,她歎了口氣,埋怨著點了點小姑娘的額頭。
夏田靜靜地看著她們兩,心裡微微一動。
他並不是這段時間才知道她,他其實早就注意到她了。他下鄉後去田裡掰玉米,那個時候她帶著草帽從河邊走過,挎著個籃子,兩條辮子飛舞,還拽了枝野花戴在耳朵旁邊。那個時候她朝她哥哥笑,看到有人看她,絲毫不怯,還用眼睛瞪過去,可愛率性。
他就是那個被瞪了一眼的人,當時他耳根子紅了,就低下頭不敢看她了。後麵他才知道,她是隔壁大隊的姑娘,是一代有名的美人。直到前幾天她來找她,他才知道,那時她很快就把他忘記了。
那個時候他的生活過得並不是很好,他在村子裡來了很久,知青隊裡成分是最差的。他的父母被下放到牛棚裡,他覺得自己去求親,多半是不會成的,就算成了,也是糟蹋人家。
後麵他聽說她定親了,他的父母也來信說希望他早點結婚,他就和隊裡的另外一個女知青結婚了。
夏田像是不經意提起似的問她:“你前幾個月結婚了,過得怎麼樣?”
林寶珠似是很驚訝他會問這個,雖然她並不是很滿意她的婚事,但是對於外人,她不會說些不好的,她點點頭:“還可以。”
夏
田仔細地看她的臉色,是真的沒有不情願。他長舒一口氣,笑笑:“那便好,雪停了,你撐把傘回去吧。”
林寶珠嗯了一聲,拿起書,扭頭感謝:“謝謝夏老師,下次我還磁帶的時候把它帶回來。”
等到林寶珠回到周家接水洗臉的時候,就聽到周二媳婦在和她丈夫說些什麼。他沒仔細聽,但是還是不經意間聽到了她和夏田的名字。
她直接走過去問:“你們在說我和夏老師什麼?”
周二媳婦可能沒想到她這麼直接,她訕訕問:“嫂子,你最近和那個知青走得很近?”
“我是經常去問他英語……”林寶珠若有所思,追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周二媳婦擺擺手:“我從村口回來的,村裡人都在說你和夏田老師最近很親密。你還跑到他房子裡呆了好久沒出來。”
林寶珠聽了這話腦門突突突地跳,她捏住臉盆,有些生氣:“我和夏老師什麼都沒有!我去他房子裡待也是因為今天早上雪下得太大不好走。”
這時候,周媽和周紅芳回來了,她們兩剛剛去彆人家裡串門。周媽的臉色很不好,周紅芳則帶著幸災樂禍。
周紅芳看看她媽的臉色,又看看林寶珠,倚著門脫靴子,耳朵偷偷聽那邊的動靜。
周媽直接上來就不客氣道:“老大媳婦,你最近可真是給我們家帶來了個好名聲!”她圓潤的臉上帶了幾分刻薄,接著尖聲道:“老大才走多久,你就忍不住和野男人廝混在一起了?”
林寶珠反駁道:“周姨,你又是從哪裡聽來這些沒有根據的東西!我和夏老師清清白白,何來廝混一說?”
周媽提高了聲量,語調也有些咄咄逼人:“我看你是心虛了,一個嫁了人的女人,天天跑到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屋裡!”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抹眼淚開始訴控:“我們家是倒了什麼大黴遇上你,平常天天懶得跟個豬似的,還趁我兒子走了跑出去找男人。”
周媽的聲音放得很大,不多時,周家門口圍了一圈來看熱鬨的人。林寶珠看到周媽拿眼角示意周紅芳,電光火石之間,林寶珠不是笨人,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冷笑了兩聲,周媽這是想通過造謠給她按個偷男
人的名聲,好把她掃地出門?
周紅芳是周媽親女兒,還不明白她娘肚裡那點小九九?她有些厭惡周媽這副潑辣樣,她可是一個高中生,她娘確是這樣,真是掉價。
但是自從嫂子進門來了,她每個星期分得的錢也變少了,她媽說是因為她嫂子教唆了她哥。這是其一,另外,她嫂子和她一樣大,但是長得比她還漂亮。看著她的臉,她心裡就不舒服。
她陰陽怪氣配合道:“哎喲,我大哥還沒走多久呢,嫂子就天天往外跑。”
眼看著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甚至走到周家裡麵來看熱鬨。農忙了一年,可以休息了,聽到了個八卦,誰都往這裡趕。
林寶珠沒經曆過潑婦撒潑,她有些不習慣,但是並不代表她可以任由周媽來破壞她的名聲,她直接冷笑道:“媽,我看糟蹋周家名聲的是你吧,我和夏老師清清白白,你卻一個勁兒把我往外推!你是對我有多不滿,才這樣聽信謠言來汙蔑我?”
周媽正要反駁,這個時候人群中衝出一個身影抓住她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