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薑姑娘!”史岱煥嚇壞了, 忙扶住她。
薑漫勉強笑了笑:“沒事,可能吃壞了肚子。”
說是這樣說,她的臉色實在很嚇人。
“我們不看焰火了, 我帶你去看大夫!”史岱煥焦急地看了眼圍堵上來的人群。
“蒙兄, 快來幫忙!”
薑漫已經疼得無暇旁顧,她捂著肚子蹲下,渾身發冷, 手心裡都是冷汗。
眼前一陣一陣發暈。
一隻修長的手從旁邊伸出, 提著她的肩膀, 將她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視線模糊看了一眼, 隻看到林見鶴的側臉。
冷銳的, 精致的。眸子看著她,看不分明情緒。
可能身體太難受了, 她鼻子也一陣一陣泛酸。
外麵人群吵鬨,燈節, 大梁京城最負盛名的節日。焰火燒過的上空全是煙蒙蒙的,連月亮星星都看不見。
她想家, 想上輩子, 唯一的朋友,林見鶴了。
肚子還那麼疼。
特麼的,好疼。
林見鶴垂眸看著她。
一張疼得慘白的臉,眼睛灰蒙蒙的,沒有神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鼻子也泛紅。
她伸出手, 遲疑了一下, 隨即抓住他衣擺。
薑漫好難受啊。她有些難過地想, 就抓一會兒。特麼的太疼了!
林見鶴皺了皺眉,要拂開的手,突然頓了一下。
兩滴淚水,順著那雙烏黑的眼睛掉下來。像冬日屋簷上融化的冰晶。
他心裡湧起一陣暴躁。
“薑姑娘,請見諒,蒙兄幫我們開路,我背你去醫館。”史岱煥與蒙磊說好,氣喘籲籲跑過來。
看見她抓著林見鶴衣擺,史岱煥驚了一下,但也顧不得,說著就要將她的手拉開。
林見鶴驀地點了他手臂一下。
史岱煥手一麻,忙縮了回去:“你做什麼?!”
林見鶴抿唇,垂眸掃了眼薑漫抓著他衣擺的手,默不作聲,微微彎腰,伸手輕輕一攬,將薑漫抱了起來。
他眉頭跳動,顯得極為煩躁,心情很不好。
抱起人就走。
他掃了眼史岱煥胖乎乎身板:“我帶她去。”
聲音有些冷,還有些不屑。
史岱煥:……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胖乎乎的身軀,眉頭跳動,臉色漲紅。
“你,你少瞧不起人!”可等他去追,哪裡還有林見鶴的影子。
問蒙磊,蒙磊隻道:“他一踏進人群,我的視線便被擋住了,再抬頭,早沒了影子。”
河對岸火光衝天,焰火五顏六色,人群歡呼不止。兩人卻沒有什麼心情繼續看了。
“林見鶴,他好似對薑姑娘有敵意,薑姑娘不知道怎麼了,給他帶走會不會有問題?”
兩人對視一眼,想到一處去了,忙擠進人群裡,四處上醫館去找。
薑漫隻覺得身體陡然一輕,再回過神,人已經落入林見鶴懷中。
她神誌已經難以清明,勉強壓抑喉嚨裡止不住的痛苦呻吟。
她以前在醫院做過誌願者,病人疼得□□的聲音給她留下心理陰影。她怕自己也嚇到彆人,咬牙忍著,嘴唇咬破了,也不肯泄出一絲半點聲音。
林見鶴麵色清冷,身影融入黑夜,像一道影子,在人群裡,如入無人之地,踏雪無痕,身形如風。
他漫不經心垂眸,淡淡掃了眼薑漫,看到她咬破的嘴唇,視線一頓,心裡那股暴躁愈發壓抑不住。
他加快速度,暗處跟著他的京墨心裡一驚,忙勉力跟上去。
薑漫漸漸闔上眼睛,全部的心力全用來跟肚子裡的疼痛對抗。她恍恍惚惚想起,上輩子死的時候,薑柔那一刀,都沒有這樣疼。
她蜷縮起來,疼得厲害,身體都在顫抖。
她的手不受控製,環住林見鶴的腰,仿佛再也忍不住一般,喉嚨裡瀉出一絲嗚咽。
“嗚。”
林見鶴身體一僵,腰上,被她抓著的地方,宛如被烙鐵燙到,直燒到心房裡去,胸口暴烈之氣砰地一聲炸開來。
他冷笑一聲,眸子黑沉沉的,速度卻更加快了。
他的心裡有一片荒蕪的沙漠,寸草不生。如今,那荒漠了著了一場大火。
像是要把一切都燒儘了。
他抿唇,麵色冷如寒冰。
今日燈節,醫館照常是不休息的。
又是焰火又是燈火,難免有人傷到哪裡,這一日,醫館總是忙個不停。
剛送走一個燒傷了手的小兒,醫館大夫忙裡偷閒,坐在窗邊,一邊瞧一眼河對岸那漫天的燦爛焰火,一邊喝茶品茗。
夥計腦袋累倒了趴在桌上,睡得呼嚕陣陣。
突然,“哐——”地一聲,門被人一腳踢開。
大夫心頭一跳。
夥計身體一抖,立刻醒了過來。
寒風透過大開的門從房裡呼嘯穿過,冷得人腦子裡一個激靈。
大夫和夥計看著進來那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這少年生得眉目如畫,矜貴高雅。
偏偏一雙眼睛戾氣橫生,掃過來時,直讓人心裡打顫。
“這位——”大夫張口。
林見鶴看到頭發花白的大夫,腳下風一般掠過來,到了榻前,輕輕將懷中之人放下,讓她躺好。
他冷冷道:“還不過來看病。”
大夫擦了把汗,立馬將雜念拋諸腦後,眼前隻有病人。
夥計忙打熱水,並將藥爐燒起來,準備煎藥。
“她肚子疼。”林見鶴再次將視線落在薑漫慘白的臉上,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大夫替薑漫把脈,吩咐夥計:“替這姑娘擦擦汗。”
夥計手腳麻利洗了條布巾,交給店裡小丫頭:“哎!”
大夫沉吟著:“這姑娘年方幾何?”
“翻年十四。”
“這位……公子,不知是姑娘何人?”大夫有些糾結地問。
林見鶴視線沉沉看著他:“問這個做什麼?”
大夫嚇得縮了縮脖子:“這姑娘,這姑娘她——”
林見鶴皺眉,一把捏住他脖子:“庸醫,她怎麼了?”
大夫被掐得臉色漲紅,氣都喘不上來,他咳嗽得難受,顫顫巍巍道:“公子放心,這位姑娘,她沒病。”
林見鶴掐得更緊一些,麵色發冷:“再說一遍?”
大夫是看他身份不凡,又一身戾氣,怕是哪家紈絝敗類,手段殘忍之徒。
而床上這個小姑娘,長得實在美得驚人。
他這輩子,從沒有見過哪家有這樣好看的公子和小姐。
他顧忌林見鶴身份,擔心他對這姑娘不利,心裡便留了個心眼。
“等姑娘醒來,自己便知曉了,這肚子疼,不是大事。”大夫頂著生命危險,誠誠懇懇道,“公子還請鬆手?老夫替姑娘開藥方。”
林見鶴手漸漸鬆開,隨手將大夫丟到一邊。
他知道這家招牌,大夫是個有本事的。
不然,他不會第一時間往這裡趕。
可憐大夫一把老骨頭,被他又是掐又是提又是丟,一把老骨頭實在受不住啊。
林見鶴注意到他站著發呆,冷冷提醒:“開藥。”
大夫身體一個哆嗦,忙提筆開始寫:“好的,好的,開藥。”
開完,他主動將藥方遞到林見鶴跟前。
林見鶴淡淡掃了眼,見多是一些調養滋補之物,不由皺眉。
聯想到大夫說薑漫醒來自己就知道怎麼回事,他眉頭皺得更甚,不由一把抓過大夫,壓著眉頭,眸子盯著他:“若是敢動手腳,你可知道後果?”
大夫暗暗心驚,哪家的少爺煞氣竟這般重!
他額頭汗流不止:“公子信我,老夫這醫館祖上傳下來,開了百年,不敢砸招牌。”
他揪心地看一眼榻上躺著的薑漫,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知哪裡來的姑娘,落入這樣一個人手裡,唉!
小丫頭替薑漫擦了汗,給她喂了一碗熱薑湯,又按大夫的吩咐,將一個小暖爐塞進她手裡,讓她抱著,捂在肚子上。
她偷偷盯著薑漫的臉看,暗暗羨慕,好漂亮的小姐。
林見鶴視線掃過,見薑漫眉眼舒緩下來,臉色也不似之前那樣蒼白,眉頭的暴戾漸漸散去一些。
心下卻又生氣起來。
他道:“京墨。”
醫館外麵陡然走進來一個人。
大夫吃了一驚,暗道好險,幸好剛才按下了動手的念頭。
京墨進來:“主子。”
林見鶴看大夫一眼,眉眼高高在上,好似看透了他內心想法。
大夫有些不自在。
林見鶴漫不經心走到薑漫床前,垂眸盯著她。
她正以蜷縮的姿勢,乖乖躺著,眉目有些脆弱,嘴唇給她咬破了,薄薄一層淡紅,在蒼白的臉上,有些驚人的豔麗。
他眉頭一皺,又看了看,將這張臉,跟記憶之中的對比,卻發現,他已經快要記不清腦海裡那個懦弱膽小的形象了。
那雙眼睛艱難地挪動了下,眼瞼輕輕顫抖,睫毛動了動,眼睛緩緩睜開。
她先是有些茫然,跟林見鶴視線對上,眸子裡漸漸化開混沌,變得清明。
也由一開始的茫然,變得吃驚,變得後怕。
林見鶴輕笑一聲,聲音裡帶著暴戾。
怕?
“再不醒,我就將你賣了抵藥錢。”林見鶴冷冷道。
薑漫視線一轉,看到房中靠牆高高的藥櫃,桌子上的藥包,空氣裡也彌漫著藥味,心裡頓時明了,這是醫館。
可醫館裡一個人也沒有。
空蕩蕩的。
她張了張嘴,有些疲憊似的,對林見鶴笑了笑:“我怎麼了?多謝送我來醫館。”
她將頭發上一支金釵取下:“賣我也抵不上藥錢,用這個抵吧。”
“怎麼,隻有我們兩個人,大夫呢?史岱煥他們呢?”
林見鶴:“你一下子這麼多問題,我先回答哪一個?”
他反正就是看她不順眼似的,哪怕她在一邊呼吸,他都覺得礙眼。
可能是肚子不疼得那般厲害了,那些低迷的情緒也隨之而去,薑漫聽他這話,隻是牙癢癢,倒不難過。
她感覺到手裡的暖爐,肚子暖烘烘的,很舒服,懶洋洋的,一動都不想動。
“那勞煩林公子,挑您喜歡的回答兩個?”她還有心情調侃。
林見鶴見她這副樣子,跟方才那副脆弱得要哭出來的樣子判若兩人,臉色頓時有些黑。
“大夫說你自己醒來便知是怎麼回事。”他不耐道。
一個不注意就被京墨給抓走的大夫:“這位壯士,老夫有要緊事還未交代,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她——”
“閉嘴。”京墨一手提著小丫頭,一手提著老頭,三兩下離醫館遠了。
他動手封了老大夫啞穴。
老大夫嗚嗚半天,他心想,那姑娘需得儘快回家啊!
薑漫不解:“我自己如何知道?”她皺眉,手又摸到暖爐,肚子上暖烘烘的。
一陣熱流似乎順著肚子而下。
她身體一僵。
林見鶴見她麵色不對,眉頭一皺:“天色不早,既然好了,走吧。”
他轉身,往門口走。
薑漫咬了咬牙,躺著不動。
林見鶴發覺她沒動靜,停下,側頭看她。
薑漫臉色僵硬:“你走吧。”
林見鶴發覺她麵上似有排斥之色,眼睛裡也有些躲閃,目光不由沉了下去。
他一字一頓:“你,要等誰來?”
“史岱煥?還是蒙磊?”
薑漫搖頭:“我還有些不舒服,再躺一會兒。”
她自己都不知道,撒謊的時候,眼睛不敢看人。
真是,兩輩子都改不掉。
林見鶴氣息悠長地輕笑一聲,漫不經心掃了眼窗外,道:“我一般,不幫人。幫人,一般幫到底。這個恩情,也要一整份討回來。”
薑漫愕然。
“你可以選,背著,還是抱著。”
他麵上很嫌棄:“反正,你雖則不輕,對我來說,都差不多。”
薑漫反應過來,心裡七上八下,用了大力氣將他推得一個踉蹌:“不用!你快走吧!”
林見鶴是真沒有防備。
不然不可能教她一推就推出去兩三步。
他嘴角笑容頓住,眼睛平靜下來。
他用一種非常平靜的目光看著薑漫。
薑漫頭皮發麻,心裡不知怎麼有些疼。
林見鶴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嗤笑一聲,冷冷道:“隨你。
他的背影挺直如鬆,寧折不彎,從背後,都能看出他不高興。
薑漫有些後悔,剛才反應太激烈了,一把把人推那麼遠,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少年人的自尊。林見鶴送她來醫館,她該道一聲謝。
全都亂了。
她感覺腹部一陣陣熱流往下湧,朝四周看了看,暗罵,怎麼就這麼巧,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她忙從榻上下來,將褥子包在自己身上,急急忙忙往外走。
每走一步,似乎都有熱流流下。
她的臉上一片赤橙黃綠青藍紫,顧不上許多。幸好夜色深,這裡又不在燈市那邊,人不多。
隻能回府再說。
她裹著褥子,走得有些艱難。
看方向,這裡離侯府還有段距離
她心裡著急,看著侯府的方向走,忘記注意經過的是什麼地方。
走得深了,她腦海裡電光火石反應過來,這是杏林巷!
她心裡一緊,忙加快腳步,改成跑起來。
至於其他的,她此時已經顧不上了。
杏林巷,是上次林見鶴帶她走過,碰見明鳳抱著她姐姐明鸞哭的那條巷子。
聚集了京城裡下九流與各路流氓乞丐。
很亂。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冷風呼呼刮過,和著風聲,她似乎還聽到了其他聲音。
她臉上一白,更用力地跑起來。
那聲音漸漸逼近,直到近在眼前。
她不得不停下。
是有人靠近。
他們攔住她,目光炯炯,盯著她的臉。
有人用火把從她臉上晃過。
“喲,哪裡來的小美人,怎麼一個人在夜裡跑,多危險?”
“就是噻,到哥哥這裡來,哥哥帶你回安全的地方去。”
薑漫輕輕喘著氣,目光從四周掃過。
她抿唇,臉色冷下來。
“喲,小美人還挺有勁兒!”
對麵幾個人虎視眈眈,突然,他們手中鐵鎖合力一套,薑漫不提防,被他們套得栽倒。
那鐵鎖不輕,很長。
是早就拉好的。不知道原來為誰準備。
她腦袋撞在地上,眼前一暈,思緒不知道停了多久。
隻聽得耳邊一陣慘叫。
待她眼前清明過來,便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她一腳踢過去,給那人抓住。
她伸手去掙,那人輕輕一點,她手腕便麻了,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她心裡很怕,腦子卻很冷靜。
“蠢死了。”
薑漫掙紮的動作一滯。
她瞪大眼睛,林見鶴舉起火把,皺著眉湊近她,仔細掃了眼她的臉,又伸手在她腦袋後頭摸了摸。
沒有摸到血。
他這才懶散下來,嫌棄地看著她:“很厲害的薑姑娘,你這是怎麼回事?”
薑漫視線想要往一邊看,看那些堵住她的人。
他們方才還在□□,這會沒有聲音了。
她擔心那群人突然襲擊。
林見鶴卻摁著她腦袋,將她的頭轉過去,伸手一掐她的腰,將人抱起來,冷嗤一聲,嘲諷:“平日裡吃太多是浪費食物,給乞丐吃了還能乾活,你吃了連個廢物都打不過。”
薑漫滿頭黑線,若是平日裡,她自然謹慎,今日亂糟糟的,大意了。
正在咬牙想著怎麼給他懟回去,腹部一股熱流洶湧而下,她瞪大眼睛,猛地僵住。
“林見鶴!”她有些驚惶地道。
林見鶴腳步一頓,不耐地低頭,視線又在她腦袋以及臉上仔細看過,沒有看到任何傷口。
“你最好是有事。”他涼颼颼道。
林見鶴好像輕輕一掠,就掠出常人跑幾十步那般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