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皇子們一個個成年了, 外家暗地裡卯足了勁爭權奪利。
皇帝幾年前瞧著就不行,沒想到幾年後依然如是。
他看起來依舊病懨懨的,脾氣暴躁, 動輒殺人, 手中有一批暗衛,監察百官,幾年來許多犯事官員抄家的抄家, 問斬的問斬, 朝臣們對這個皇帝敬畏得很,絲毫不敢有不臣之心。
前兩年蠻族來犯,皇帝指了永昌侯往邊關對敵, 直打到關外蠻族腹地, 逼得他們一退再退, 至少五年之內,他們無力起兵。
“咱們的陛下, 手段了得。”有人在薑卓然耳邊這樣說。
上朝路上, 朝臣們低聲絮語。議論近來朝政大事。
其實並無甚可議論的。如今海清河晏,沒有旱澇, 百姓們日子過得安穩,朝臣每日上奏無非雞毛蒜皮小事。
他們每日絞儘腦汁, 唯恐被皇帝拉出去打板子。
所以爭權奪利才暗流洶湧。
一句話, 閒的。不乾點大事, 沒法顯示出他們出眾的才能。
“廢話連篇,拖出去,長點記性。”皇帝今日情緒非常不好。
這位所奏之事雞毛蒜皮的朝臣便遭了殃。
板子啪啪啪打在人身上, 朝臣們額頭上浸出汗來。
他們心裡苦啊。這無事可奏, 皇帝說他們偷懶。
硬奏, 皇帝說是廢話。
太難了。
永昌侯臉上表情嚴肅。自邊關之戰結束,他回京已有一年多。
在皇帝每日板子威壓之下,大臣們兢兢業業,如今京城裡連偷雞摸狗都稀罕了。
偷雞摸狗畢竟算是案子,刑部的官員人人盯得緊。
要知道,如今若是肚裡沒點底,上朝如上刑場。
薑卓然是其中無事可奏的典型。
那板子一直打個不停,他心裡歎息。今日也無事可奏。
隻能寄希望於蕭老太爺。老太爺年紀大了,對付皇帝很有一套。
文人拽起來,很令人頭疼的。
希望他今日也勇敢一些,出列堵住皇帝的嘴。
“永昌侯。”皇帝那低沉帶著韻律的聲音響起。
眾人為他鞠了一把同情淚。
“陛下。”
薑卓然做好被皇帝怒斥一頓的準備了。
“府上二小姐,休學四年,在家中做何事?”
薑卓然有一瞬間茫然,這個女兒幾年未見,無人在他跟前提起,他都要忘了。
不過他還記得這是承平殿,忙道:“小女身體有恙,故而一直在家中休養。”
皇帝淡淡道:“你身邊這些大臣,哪個品級比你低?蕭太傅府上嫡子尚乖乖在崇文館進學,永昌侯府小姐何以不能?是我大梁崇文館配不上你永昌侯府不成?”
他語調一沉:“讓一個出身低微的養女入學,崇文館隻配得上侯府養女?”
薑卓然一驚,忙跪下:“陛下,絕無此意。臣即刻便讓二姑娘進學,請陛下恕罪。”
大殿中氣氛緊張起來。
眾人也不知道皇帝怎地突然發作這一下。崇文館?
朝臣們忙慶幸,幸好抽著打著也將府上那群崽子們送進了崇文館。
蕭太傅摸了摸胡須,心裡頭一次對蕭隨這不爭氣的孫子點了點頭。
他瞧了眼嚇得臉都白了的薑卓然,眼裡閃過一絲同情。
皇帝似乎是滿意了,情緒雖然仍是低沉,但沒有讓人打板子。
陳公公道:“退朝。”
皇帝眼神幽深,嘴角勾起,笑得惡劣。
薑卓然出宮的路上隻覺丟臉極了。
沒想到這個薑漫,哪怕是在那待著,跟個死人一樣,都能給他惹禍。
薑漫回府沒多久,竹苑的門便被哐哐哐砸響了。
幾年了,這還是頭一次。
她剛閉門不出那段時間,侯府也沒人這樣強硬地想要進來。
灑掃的小丫頭有些慌張:“姑娘,怎麼辦?”
薑漫摸了摸她的頭:“無事。到後院去玩。”
劉婆子跟她對視一眼,出了屋子去瞧。
“誰?”
“二姑娘,侯爺有請。”是管家的聲音。
薑卓然有事找她。
劉婆子皺眉。
“開門。”薑漫道。
管家的架勢,她不去,便要將門砸開。
沒必要。裝門還要時間呢。
幾年不見,管家頭發更白了,常年板著臉,眉宇間的皺紋更深。
“二小姐,請。”
她回府後換了一身輕便衣裳,本準備用過晚膳便回屋。
滿頭墨發隻在腦後鬆鬆綰了個髻,其餘皆披散在身後。
她進來時,孟玉靜眼睛睜大,心裡暗暗吃驚。
薑卓然亦有些驚訝。
幾年前薑漫容貌隱隱不俗,隻是沒有想到,如今長開來,會這樣讓人驚歎。
她那雙眼睛像孟家人,卻比所有孟家人都好看。
薑柔的聲音輕柔,道:“妹妹。”
薑卓然清了清嗓子:“你如今也長成了大姑娘,你母親擇日便要替你挑選夫婿。侯府小姐沒有見不得人的道理,明日你便去崇文館。”
薑漫定定看了他一眼:“知道了。”薑卓然這副架勢,不容她不去。
其中原因目的。她回去自會查。
“你父親吩咐,誰教你的規矩,你該乖乖回‘是’。”孟玉靜瞧著她的容貌,眉頭皺了起來,總覺得有些禍水之兆。
豪門貴族娶妻娶賢,美色太甚,人隻道是不夠穩重,並非什麼好事。
薑漫隻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輕輕笑了一下。
她一笑,那雙眼睛彎下。
若是方才當得起一個美,如今簡直要傾國傾城了。孟玉靜心頭一梗。
“你便是誠心的是不是?四年不知孝敬父母,如今一出來便給我氣受,孽障。”
想到婚事,她勉強壓住怒火:“要嫁人了還這般不知穩重,你如今不是小兒,到了崇文館孰輕孰重自己掂量著,若是壞了名聲,誰敢娶你。”
她心頭盤算過之前替阿柔打算留意的一種適齡公子,將那些門第太高,太過出挑的撇過,薑漫性子跳脫,那些府上的當家夫人她當不了。她可不像碰一鼻子灰,被人說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以阿柔的穩重的得體,才勉強配得上。
這樣想著,她也不想留著薑漫給自己難受:“明日我會讓管家派人送你去崇文館,回去收拾收拾罷。”
她擺了擺手,打發她走。
薑柔衝她笑了笑。
薑漫嘴角一勾:“那我便告退了。”
到了竹苑,劉婆子迎了上來:“沒有打聽到發生了何事,侯爺下朝後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叫管家來傳人。”
薑漫若有所思:“朝堂上的事……”
隻她無論如何想不到,此事是皇帝下了令。
她歎了口氣。樹欲靜而風不止。
劉婆子卻有些欣慰:“好歹出去見見人。你沒見主屋那些人見了你的模樣,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薑漫揉了一把她的頭:“行了,瞧把你高興的。”
“我是怕你再待下去,人待傻了。多好的年紀,整日裡待在這個小院子裡,暴殄天物。那侯夫人有句話說的還行,你堂堂侯府千金,哪裡見不得人了。明日到了崇文館,多少公子要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薑漫笑了笑,手情不自禁摸了摸胸口:“快睡吧。”
那裡雖然不疼,卻木木的。
翌日。
孟玉靜說讓管家送,實則怕她出幺蛾子,稱之為“押送”還差不多。
馬車上街,夠威風的。
薑漫無精打采坐在馬車裡,一路上連馬車簾子都無甚興趣掀起,街上那般熱鬨,她跟老人似的,沒有絲毫好奇之心。
劉婆子愁死了。
她將簾子打起:“你瞧,那一片全是新開的,首飾鋪子,綢緞莊子,你多久沒做衣服了,今日回來我們去逛一逛。”
薑漫:“打發人買了來就行。”
劉婆子不死心,又指著另一邊開吃食的店鋪:“這些吃食都是如今京城裡小姐夫人最喜歡的,那家的蜜餞果子盛名在外,你去嘗嘗?”
薑漫盯著手掌心的紋路:“你若想吃,打發人買來便是。”
“……”劉婆子看著她,心底有些難過起來。
“唉。”她歎了口氣,湊近她,低聲道:“你那意中人,若是難受,忘了他吧。崇文館多少才文出眾之人,總會有你中意的。”
薑漫眼神一頓,笑了笑:“好啊。”
比喜歡更難過的,大概是等她察覺喜歡的時候,什麼都來不及了。
她還害得他死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她抿了抿唇。世上的事沒有能後悔的。
“籲——”馬車停了。
“二小姐,崇文館到了。”管家在車外道。
薑漫抬頭,臉上異樣,她笑了笑:“走吧,好久沒來,不知有沒有變化。”
劉婆子握了握她的手,扶她下車。
薑柔顯然並不想與她同乘,她早早就到了。
這個女人確實聰明了許多,知道自己跟薑漫一起來,沒有絲毫好處,隻會讓幾年前的舊事重新翻到眾人眼前,讓自己再一次置身那種尊嚴全無的境地。
而且,薑漫如今的容貌,她隻要一想起那張臉,便想拿一把刀,一刀一刀給她劃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