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蕭隨嘴裡叼了根枯草, 迎著日光望京城的方向。
官道繞著水田,蜿蜒延伸,水邊的臨安城有種靜謐之美。
“小將軍, 又想家呢!”幾個黝黑的小兵開玩笑。這位蕭氏貴公子一路上與大家同吃同睡,意外的瀟灑而且好相處。一路來, 跟所有人打成了一片。小兵開他玩笑一點也不害怕。
蕭隨作勢踹小兵屁股:“滾蛋!小爺那是在想紅樓青娘, 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你懂什麼!”
小兵表情誇張抱著飯碗跑了:“小將軍思春啦!”
“小將軍思春啦!”
引來一群人哄然大笑。
蕭隨臉皮夠厚,絲毫不以為恥,笑罵:“一群臭小子。”
再看了眼京城的方向, 他心裡無端生出一絲惆悵。等他回去了, 薑漫應該已經嫁給七皇子了。
想到這裡, 便覺得心口處澀得厲害。
皇帝臨行前一番話猶在耳邊,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後悔生在蕭家。
過了那樣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日子,便要承擔起蕭氏嫡係肩上的擔子。
“小將軍!”兵士們指著官道上, 像是發現了什麼稀罕事物。
蕭隨側眸看去, 一道人影一路狂奔,正全力朝此處跑來。
他眯了眯眼睛。
那是一個身形瘦弱的青年。五官平平無奇,一副跑得快死了的樣子。
為什麼覺得快死了?
因為她喘氣的聲音實在很大, 胸膛起伏實在厲害。
隔著這麼一段距離, 蕭隨看了都覺得很難受。
他想, 這誰啊, 跟逃命似的。
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大刀, 聲音低沉道:“警戒。”
士兵們訓練有素, 一眨眼都整整齊齊站在蕭隨身後, □□泛著雪一樣的寒光, 在這樣豔陽高照的天氣裡, 也讓人覺得冷。
薑漫也覺得自己有點傻。
尤其在她一屁股坐地上瘋狂喘息,恨不得罩一個氧氣罩多吸點氧時,蕭隨卻輕輕鬆鬆扛著一把大刀走過來,又瀟灑又帥氣,走到跟前還彎腰盯著她,看笑話一般笑道:“喲,跑挺快。”
說完,一群士兵也很給他麵子,笑得很熱鬨。
薑漫臉漲得更紅了。
她額角鬢發都滴著水,很是狼狽,聽聞此話,青筋直跳,等喘息勻稱了些,她一把揪了蕭隨衣領:“蕭兄,我找你有事。”
蕭隨臉色一變,桃花眼中笑容收斂,他迅速向官道方向看了眼,沉聲道:“副將!帶眾人去操練!”
眾人見他麵色如此嚴肅,乖乖跟隨副將下去了。
蕭隨抿唇:“你怎麼在這裡?”
他心裡有一股名為高興的情緒瘋狂撞擊,所有言語在心裡彙聚成一個想法:她從京城追來這裡,是追著他來的嗎?
如若是這樣,如若是這樣……
可想到臨行前皇帝的話,他猶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碰涼水,立即清醒過來,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薑漫時間緊急,不然也不會跑得這樣急。
她沒有發現蕭隨的那麼多心事,一心隻想快速交代完那些重要的事,不想節外生枝。她跟蕭隨多接觸一點就多一點暴露自己的可能。
她不能被抓到。
“時間緊急,我長話短說。”薑漫臉色紅潤,平平無奇的臉上,唯有一雙烏黑的眼睛水潤明亮一如往常。
她道:“蕭隨,你聽著,此次去平叛,你得小心,如今所有人不把叛軍放在眼裡,隻當一幫山匪小打小鬨,如果你也這樣想,那便正中他們下懷。如今你們所認為關於叛軍的所有消息,不過他們有意放出,有意迷惑你們,讓你們放鬆警惕。若是你屆時真的到了叛軍地盤,人為刀俎,你為魚肉,勢必會有一場殊死之搏。”
蕭隨眉頭凝重:“你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薑漫沒有回答,接著道:“你最要小心的,便是那叛軍首領。他不是你能想象的任何人。”
“他不是身強體壯的大漢,也不是持劍耍刀的練家子。”薑漫輕輕道,“她是個女人。最柔弱,最無害,最容易趁虛而入的女人。”
蕭隨瞳孔驟然收縮,抓住薑漫手臂,低聲道:“你怎麼知道?”
他腦子裡一堆事雜亂,手抓緊了薑漫手臂,目光明亮,盯著她的眼睛,問出了最想問的那句話:“你為什麼在這裡?”
是不是他之於她,也如她之於自己?
“你來提醒我,是擔心我嗎?”他的臉上漸漸溢出歡喜,桃花眼笑起來比陽光都耀眼。
薑漫從前與他貧嘴慣了,沒發現不對,隻看著太陽的位置,拂開他的手:“我比你還早幾日到這裡,今日無意聽見你在此地,我既知道你會遇到危險,提醒你不是應當麼?更何況這次叛軍很棘手,稍不小心危及性命,我言儘於此,望蕭兄務必小心!”
“太陽快要落山,我還得趕到西山去,蕭兄珍重,我走了!希望聽到你在京城受封的消息!”薑漫急急忙忙要跑,想起他問自己為何在這裡,笑了笑,“我不能待在京城裡。”
“等等!”
薑漫來去如風,實在太急迫了,任誰都一頭霧水,蕭隨卻明白了一件事。
他真的自作多情了。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逃離京城,但是想想她的性子,不難想明白。
她當真是懷著一腔對朋友的熱誠,冒了很大的風險來提醒自己。
蕭隨渾身血液都冷靜下來,有些無奈的笑笑。
“怎麼了?我真的趕時間,有急事。”薑漫回頭看。
蕭隨勾唇笑得吊兒郎當:“你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就依你那速度,跑斷腿也不可能在太陽下山前跑到西山。”
青年筆直站立,身上肩負著一族人的使命,夕陽給他的臉撒上一層金光,竟有些神聖。
“我有馬,借你!”蕭隨吹響一聲哨音,一道清亮而渾厚的馬嘶響起,薑漫眼睛一亮,順著聲音轉頭,視野中,一匹雪白的馬兒揚蹄飛奔而來。
它很漂亮。
而且它知道自己很漂亮。
它的脖子昂得那樣高,目光裡滿是驕傲。
薑漫眼角抽了抽,這馬,跟蕭隨還真是絕配。
蕭隨牽著馬走到薑漫跟前,馬兒打了個響鼻,像是不屑。
薑漫故意道:“蕭兄,給我一匹普通馬便可,這馬看著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馬似乎聽懂了,揚蹄不滿。
蕭隨撫了撫白雪的脖子:“白雪,這可是個大美人,比主子我還要好看。日後你便跟著她了。”
薑漫為難:“蕭兄,你也知道我如今的處境,你這馬太過招搖,我實在不方便帶著它,更怕委屈了它。”
“你要去西山,那裡隻有靈隱寺,你要去寺廟做什麼?”蕭隨冷靜的時候理智便回來了。
“說來話長,我真的要走。我自己尚且無法安定,更不能帶著它,蕭兄好意我心領了,我看那匹馬就不錯,我騎走了!”薑漫抓過旁邊一匹黑馬,一躍飛上馬背,揚鞭踏蹄,回頭一笑:“記著我說的!後會有期!”
蕭隨摸著白雪的脖頸,一人一馬,斷腸人在天涯。
不知怎麼,可能是白雪比他還慘一些,他便沒有那麼難過了。
薑漫說的話讓他心頭有些凝重,當即便回到主帳,提筆寫了一封信:“來人。”
“公子。”
“即刻著人送到父親手裡!”
“是!”
*
薑漫一路快馬加鞭,終於趕在日落前到了靈隱寺。
這裡香火旺盛,很多臨安城裡的貴夫人來此地禮佛,後山自然有為女眷準備的禪房。
薑漫說清來意,寺中沙彌並不驚訝,替她安排了一間禪房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