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2)

名動天下 子醉今迷 9185 字 3個月前

秋末之際,雨季還未完全過去。蜀地空氣濕潤,即便是隔三岔五來上一場小小澆灌,也足以讓路麵保持住惱人的泥濘。

這樣的天,趕路是不行了。隻能挨著一日算過一日,趁著路況好的時候再走,不然車子陷住動彈不得,更麻煩。

幸好今日無雨。這才有了半天的行進。

停下馬車,王成找了一塊稍乾的地,跺跺腳,甩去鞋上掛著的泥,輕聲抱怨:“天氣這樣差,耽擱了不少時候。天氣冷下來了,再往西走的話,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處是蜀中的一個小鎮。

出了這裡再往西去,地勢越來越高。往上走的話,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況是個八歲多的孩子。

劉桂拿了布巾給他擦臉,“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尋過來。過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當家的聲音太大吵到了車內的小姑娘,她壓低聲音道:“剛睡下沒多久。你輕點兒聲。”

王成手頓了頓,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開一點點車簾。

車內,穿著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闔目酣眠。

她小臉上蹭了好些臟兮兮的泥土,灰撲撲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夢中,眉心依然緊擰。長長的睫上掛著水珠,顯然之前剛剛哭過。不過眼睛周圍的泥色遮掩還在,雖顏色淡了點,卻沒被淚水衝去多少,可見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謹慎。

看著她乖巧的樣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裡一陣揪痛,低罵了句:“那些殺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臟。劉桂沒有如往常那樣嘮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來,放到馬車邊角處。又扭過身子,低頭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歎口氣,繼續趕著馬車前行。劉桂沒有進車廂,和他並排坐在了前麵。

車子駛動以後,睡著的女孩兒慢慢地睜開了眼。一雙眸子仿若被連日的細雨潤濕,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沒多久,馬車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麵掀開簾子,輕聲問:“到了麼?”聲音糯糯的很是嬌軟。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回頭笑答:“玲瓏醒了啊。還沒到,你且等等。”

玲瓏輕輕點頭,縮回車子裡,抱住膝蓋,縮成一團坐好。

她現在的名字是玲瓏。

可她本不叫玲瓏。

成叔桂嬸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府裡頂了她。玲瓏留下了,她跟著成叔桂嬸一路往西南而來。

也不知那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兒、還有爹爹娘親哥哥他們,究竟怎麼樣了。

玲瓏眼睛裡起了霧氣,拚命眨眼把霧氣壓下,一聲不吭地看著馬車裡鋪著的舊棉被。

到了街角,車子突然停住。沒有了車輪的吱嘎聲,不遠處馬蹄踏地的聲音變得明顯清晰起來。

王成做了個“噓”的噤聲手勢,獨自下車,躡手躡腳地轉過彎去,探頭望著鎮中唯一一間酒樓。

一行人次第進入其中。

殿後的是名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樓門口時,他腳步停下,眸光銳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後方才邁步而入。

剛才搭眼瞧見他後王成就心中一緊,在他看過來之前急忙縮回身子,堪堪躲過了對方的視線。

倚靠在牆邊,粗粗喘氣,不一會兒平息了些,王成折轉回來。臉色蒼白,手指尖都在發抖。

“飛翎衛。”王成聲音在顫,“他們怎麼會在這兒。”

劉桂聞言神色驟變,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裡的事情不見得和他們有關係。當家的,要不拚一把,直接過去,就當沒事兒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離開。”

臨近黃昏,天色已經開始發暗。得快些找到落腳的地方才行。不然這麼冷的天,在車裡過夜,玲瓏會被凍壞的。

王成緩緩搖頭。“不行。”繼而很堅定地再次說,“不行。”

剛才他看到的那個少年,若是沒有認錯的話,是北鎮撫使身邊的親信總旗。王成懼怕的不是少年總旗,而是那鎮撫使。

飛翎衛是皇帝親設衛隊,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鎮撫使雖是從四品,在飛翎衛中並非官職最高者。可此人年紀甚輕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剛奪得武舉第一便直接被欽封統領北鎮撫司,專理詔獄。明年春闈,少不得還能考中個功名。想當初,他可是案首、解元、會元一路過來的。更何況身為太後嫡親侄兒,身份至為尊貴。

整個飛翎衛中,此人最讓人膽寒。明明瞧著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行事卻極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著茶生意,走南闖北去過京城好幾趟,看到過那少年總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認出他。

如果是彆人來,王成或許還敢試一試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尋個生路。倘若是北鎮撫使到了這兒,便不能這樣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簡直是奪命的閻王。

“鎮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說著,喊了劉桂上馬車,驅車往郊外去,“在外頭暫且歇息吧。”

“可是一會兒玲瓏怎麼辦。”劉桂擔憂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們夫妻倆就罷了,風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凍病的話,她怎麼對得起老爺和夫人!

王成半晌沒說話。車子行了有小半個時辰,他才對著不遠處揚了揚下巴。

“去那裡找個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說。

目光所及處有四五個支起的結實帳篷,足夠抵擋風雨和嚴寒。

劉桂見後不但高興不起來,相反的,語氣十分猶豫,“恐怕有些難。”

那些帳篷周圍還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運茶的藏幫所有。

運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們把茶帶回藏區,用馬匹之類的東西來抵換就可以。

藏漢之間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靠著誰。因著語言不甚相通,生活習慣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遠,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時候甚少有接觸。

“就那裡了。”王成很小聲地說:“官爺一般不會去查他們那裡。而且,他們運茶的時候都帶著家夥什,尋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們。”

這便是運茶時藏幫與漢人之間的不同了。前者準備齊全,所帶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進速度較慢。後者輕裝簡行,速度快,與之相對的是安全性較低。

王成這般考慮,說到底還是為了小姐的安全。劉桂遂不再爭辯。

藏民們三兩成群地聚在帳篷前,喝著酒大口吃肉。不時發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劉桂帶著玲瓏上前,禮貌地提出借宿請求。無奈他問的那些人並不理會,隻略掃了三人一眼,就自顧自地繼續喝酒吃肉,時不時還放聲高歌兩句。

不過,距離約莫一丈遠的一個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過來。

男人看了看玲瓏,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愛地指著她嘰嘰呱呱說個不停。

王成略懂點藏語,和他笑說:“這是我們娃兒。鎮上沒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抬手摸了摸玲瓏的小腦袋。

對藏民來說,這舉動沒什麼,是表達對孩子們的喜愛。可在劉桂眼中,便覺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劉桂下意識就想過去阻止,被王成暗地裡拉了一把,隻能作罷。

男人的手很寬大,帶著粗粗的老繭,溫暖而又厚實。

玲瓏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發酸。等他動作停下後,工整地對他福了福身,“伯伯,求您幫幫忙,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