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櫃的終於有所了悟,猛然抬頭,望了過來。
他緊緊盯著玲瓏,一字一頓地說:“我隻知東家姓傅。不知是哪一個傅家?”
屋裡的護衛都是來自於懷寧侯府。
為首的護衛頭領聽到這話後,哈地一笑,“自然是傅大學士家的四小姐。”
傅四小姐。
但凡京中有點門路的人,都聽說過她的名號。
其實這還是往輕了說的。
外頭提到她時,最常說的是一句“長樂郡主”。
店裡的人隻道是來了個新東家。這新東家具體是什麼來頭,大家並不清楚。
原先看玲瓏全身上下的東西既貴且精,他們還在琢磨著新東家的身份。
後來看店鋪轉讓的手續和文書居然陸陸續續辦了一個多月,他們便想著,這東家一定是在京城裡沒有硬實後台的。不然的話,但凡京城裡有點認識的人,十多天的功夫也就能把事情處理妥當了,哪裡需要那麼久。
於是思量著,侍郎家這生意做不下去,盤給了個開店鋪玩的富家小姐。富足是夠了,但是,不夠貴氣。
誰知這小東家的身份這麼高。
王掌櫃額上冷汗立馬流了下來,腿一軟,噗通跪到了地上。
程九略一揚眉,笑道:“喲,看這熱心的。東家都來了快四個月了,才想起來跪啊?告訴你,晚了!”
“東家。小姐。郡主。”王掌櫃朝著玲瓏磕磕巴巴地喊著,苦著臉快哭出來了,“既然說清楚了,往後小的們好好乾就是。您如果早些說,小的們一定好生聽您的。您這何必呢。”
“當然有必要。”玲瓏從箱子裡拿了厚厚一摞賬簿放到櫃上,“既然你們欺我年紀小,那我總得找些幫手來才行。免得被你們看輕了去。”
卻是把話題繞開了去。
全然不接王掌櫃那句“何必遮掩身份”,而是直接把今日興師動眾的目的拋了出來。
她指了那些賬簿道:“你們知道裡麵虧空有多少。旁的我不多說了,最後一次相見,沒必要鬨得太僵。銀錢給了你們,你們給我趕緊走人。按理說咱們工錢是一年一結。不過四月份的時候,鋪子轉給了我。當時梁太太把你們之前的工錢已經儘數結了。如今從四月底至八月中不到四個月的功夫,我們也把這也銀錢做個了結。雖然不足四個月,我卻依然按照四個月來算。也當是好聚好散吧。”
……
事情處理完畢,等到店裡王掌櫃和夥計們都收拾好東西徹底走人,已經到了下午。
顧媽媽和冬菱在店內收拾著,把茶葉和器具收拾妥當。
護衛們拿著抹布掃帚幫忙清理。
玲瓏則和程九一起把賬目大致過了一遍。
眼看著時間不早了,程九抽出賬冊,合上,“改天再看吧。時間長著呢,不差這一會兒。再看的話怕是要累壞了。”
說罷,他忽地一笑,又道:“你倒是行事乾脆利落得很。”
原本依著程九的想法,小姑娘把這事兒處理好,怎麼著也得給三四天的功夫。再加上那些人零零散散地出店尋到住處,少不得要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才能空出鋪子來。
哪知道她大半天功夫就做好了。
而且,玲瓏甚至於自己出錢給夥計們和王掌櫃的在旅店裡定了房間,交了一個月的住金。
為的就是讓他們儘快離開,不再住在茶鋪裡。
這已經做得仁至義儘了。至於一個月後他們能不能找到新的活計和住處,也不再和她相關。
玲瓏沒料到程九會這樣讚揚她。
低頭笑了笑,她一起把賬簿重新和好摞起來,說道:“既然是從芯子裡就開始爛了,那我必然要儘快挖去腐爛芯子,讓好的善的正常的重新進來。猶猶豫豫都做不成事,反而要拖累了進程。”
程九把賬簿收起來,厚厚幾摞放在一起,一次性搬到了箱子裡。
玲瓏想起一事,說道:“我有件事想要拜托程先生。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既然要幫小姐來做事,”程九拍了拍手,倚靠在櫃旁,摸過一本講斟茶技藝的書,語調懶懶地說:“那往後小姐就彆這麼文縐縐地稱呼鄙人了。沒的把個做生意的喊成了教書夫子。喚我一聲‘程掌櫃’就好。”
“那敢情好。不知程掌櫃的有沒有好的賬房先生推薦?”玲瓏側倚著櫃台,手搭在上麵,甚是無奈地歎道:“我一下子把人都辭了,夥計可以現成找來慢慢觀察,可是賬房先生短時間內尋不到合適的。還得煩請程掌櫃幫忙了。”
程九正翻看書,聞言抬了一下眼,“你就這麼信得過我?”
掌櫃和賬房如果聯起手來想要坑東家,那東家可是一時半會兒的察覺不到。
所以一般來說,東家認命的賬房都是自己人。
玲瓏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是請了你來,便會信任你、不疑你。”
其實,她最信任的是爹爹。
爹爹說程九好,甚至於肯讓她在危難之時找程九,那程九就一定很好。
她毫不懷疑爹爹的話。
這家店鋪,是她開始做事的第一個起始點。總得有些可靠的人在身邊才行。
聽出她話語中的篤定和決然,程九手一頓,慢慢地把書合上,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方才頷首應下。
“好。”他道:“你既是信我,我必然會給你辦妥。”
·
辦妥當了一件大事,玲瓏的心情很好。甚至於回去的路上都沒覺得燥熱了。
隻是車子剛剛進了荷花巷,還沒來得及回國公府,就有人衝在車前把她攔住。
“小姐!小姐!”
聽出是長河的聲音,玲瓏忙掀了簾子問:“怎麼了?”
“爺有事找您。”長河拿個荷花葉子遮住太陽,苦哈哈地道:“讓您趕快過去。”
玲瓏聽聞後心裡暗自一驚。
這麼晚了,眼看著沒多久就會天黑,七叔叔還特意讓她過去一趟。而且為了攔住她,還遣了灰翎衛來攔車……
越想越是心慌,玲瓏生怕有什麼大事,趕忙上了車,催促車夫快行。
去到國公府,腳步不停徑直走進菖蒲苑。
如今已經是落日時分。晚霞燦爛,映得菖蒲苑內的花草皆紅光緋然,甚是好看。
玲瓏無暇多瞧,搭眼看到了正在給花鋤草的長汀,揚聲問:“七叔叔呢?”
長汀晃了晃花鋤算作打招呼,遙指著書房那邊,“老地方。”
玲瓏趕緊往那邊去。
無需通稟,她直接推門而入。
屋內人影瞬間映入眼簾。
暖色的餘暉中,一人正在窗邊執卷讀書,高大挺拔神色清冷,淡然如寒竹。好似即便是在這秋老虎天的熱潮,也無法讓他現出絲毫的焦躁。
玲瓏發慌的心瞬間冷靜了稍許,邊合上屋門邊問:“七叔叔今日找我何事?”
郜世修頭也不抬,淡淡道:“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玲瓏猛回頭,“於是真沒什麼事兒?”那讓長河急吼吼地攔車子做什麼。
看出她的不解,郜世修輕歎了口氣,把書卷丟到旁邊桌案上,朝她招了招手。
玲瓏剛才心急,跑得太快。現在一下子放鬆下來,方覺累了,實在走不動,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郜世修見狀迎了過來,拿出帕子給她擦著額上的汗,低聲問:“聽說今日你尋了侯府護衛去茶鋪?”
玲瓏趕得太急,很渴。看桌上有茶,摸了摸是涼的,拿過來就喝,模糊不清地說:“是啊。”
郜世修瞥了那茶水一眼,眸中含笑,“你怎麼沒來找我。我可以遣了人去幫你。不一定非要動用侯府的人,而且更方便些。”
初時玲瓏在喝水,聽到七叔叔和她說話,習慣性地點了點頭,沒有細想。
放下杯子後,沒那麼渴了,也沒那麼熱了。額頭上的汗已經被擦淨,她這才緩過神來細細去想。
不對啊……
七叔叔派的人,不就是飛翎衛麼。
她隻是想嚇嚇那些光說不做的店鋪掌櫃和夥計罷了。哪裡需要興師動眾地來請飛翎衛!
而且,誰說請飛翎衛去就比讓護衛走一趟更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