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倒上,光味兒就刺鼻極了,薑侍郎等京官兒們便麵露難色。
偏偏武將們大口喝完碗裡的酒,還起哄,“喝!”
裴君聽燕王殿下說過,薑侍郎不是外人,便出言解圍道:“諸位嘗嘗便好,不必飲儘,我初時也喝不慣此酒,沒少讓他們笑話。”
幾個京官兒端起來嘗了一口,反應輕的嗆了幾口,反應重的,整張臉都紅透了。
武將們看他們狼狽,大笑,你一言我一語熱聊起來,氣氛熱烈,根本沒人在意薑侍郎等人,絲毫沒有先前說得那般不適。
“老郝我跟將軍一塊兒入營的,將軍瘦胳膊瘦腿兒的,還是個童生!我當時就尋思著,還不得上了戰場就丟命,沒想到是個狠起來不要命的,嘖。”
“老子也沒想到,老子有一天會服一個讀書的。”
“你們還記不記得那個阿史那將軍,幾次對上咱們將軍都大敗,當初氣焰多囂張,哈哈……還不是被咱們將軍一柄紅纓槍取首級。”
“現在他親兄長向咱們大鄴俯首求和,痛快!”
“哈哈哈……”
武將們越喝酒嗓門兒越大,裴君無奈地對薑侍郎等人道:“武將性直,諸位莫見怪。”
薑侍郎舉碗敬道:“下官聽諸位將軍們所言,實在敬佩,敬您和諸位將軍。”
裴君沒說什麼“不敢當”的話,端起碗,一飲而儘,豪邁地抹去流到下巴的酒水,起身道:“薑侍郎自便,裴某去敬兄弟們酒。”
“您請。”
裴君走下去,聚在一塊兒的就一起敬,單獨喝酒的就單獨敬,一直走到帳外。
老油條們經曆的多,早習慣了有酒有肉,過一日便是賺一日的生活,入伍時間短的將士們卻是一喝酒便控製不住情緒。
裴君一碗酒敬下去,好幾個激動地紅了眼眶,以拉肚子那位小將為首,竟是還哭起了鼻子。
“嗚……”
“將軍,末將沒做夢吧?我們真的打勝仗了嗎?”
“嗚嗚……將軍,一個通鋪睡的士兵,隻剩下我了,我整夜噩夢睡不著覺……”
“將軍,我想我爹,想我娘,嗚嗚嗚……”
哭泣也會傳染,嗚咽聲連綿,沒多久,帳內的人也都安靜下來。
因為這場長達七年的戰爭,往年鄴朝征兵時繁複的審查簡化,年齡要求降低,軍隊中充斥著年輕的臉龐。
裴君看著火光中,他們的臉,想起她離家時祖母和妹妹的臉,想起她第一次殺敵時鮮紅的顏色沾滿衣衫,想起熟悉的臉消失,陌生的臉孔又出現……
她也曾經夜夜驚醒,耳邊聽著彆人壓抑的啜泣,入不得眠。
裴君拎起一壇酒,一一看過每一個人,記住他們的模樣,揚聲道:“當年突厥入侵,北境十八州淪陷,我大鄴邊境百姓水深火熱,覆巢之下無完卵,你我、還有死去的兄弟們背後皆有親友,我們若有絲毫退縮,身後的人便無法安眠。”
所以她,和他們不顧危險走上一條極有可能不歸的路。
主帳內的人聞聲走出來,魯肇等人也站在不遠處,靜默地看著篝火前的裴將軍,月色寒光,熱血無雙。
裴君舉起酒壇,“今日之宴為慶功,這一壇酒,我先敬諸位,可喜可賀,我們贏了!我們戍衛疆土,守衛百姓,我們能回家,能和親人團聚了!”
壇口一傾,裴君灌了一大口酒,酒水沾濕了袍子和輕甲。
將士們聞言,紛紛舉起碗,向身邊的戰友大聲道“恭喜”,碗口一碰,豪邁地飲下。
裴君再次舉起酒壇,靜默須臾,道:“這第二敬,敬死去的將士們。”
“他們雖死,然功勳卓著,英魂不滅。”一直未曾哭過的戰神裴將軍,聲音一瞬地哽咽,“而你們,是活著的英雄。每一個士兵,我都會帶回去,滿身榮光歸故裡。”
英雄也是人,英雄喝著摻著淚的酒,哭的好大聲。
情到深處,一碗酒飲儘,紛紛摔起碗,氛圍達到高處。
裴君沒阻止,等他們都消停了,才道:“軍紀如山,摔碗的都自覺些,明日記得去賬房那兒賠錢。”
“將軍——”
控訴一片,連最年輕的士兵都忘了尊卑。
裴君撿起良心,裝作極勉強道:“行行行,算在我賬上,我替你們賠,可滿意了?”
眾將士喜笑顏開,嬉笑道謝:“謝將軍!”
裴君輕笑,再次提起酒壇,暢快地大口喝酒。
今晚的慶功宴,裴君喝得有些醉,回帳便醉倒在床榻上。
這是第一次,她竟是十分享受這種微醺薄醉的感覺,多好啊。
“阿酒,邊疆的月亮又大又圓,可我真的再也不想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