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們依舊照常操練,然精神狀態較突厥剛求和時,亢奮轉為空虛,好些士兵甚至表現出幾分散漫來。
裴君看在眼裡,並未立即嚴責,而是下令,要在城塹前十裡為犧牲的將士們立碑,一為祭奠英魂,二為震懾外敵,三則是為讓眾人不忘舊恥。
這個軍令一出,將領們皆讚同,立時便公布下去,士兵們的心神頓時都被立碑吸引,整個軍營都在討論此事。
正好六月初六便是吉日,議和官員也差不多該到了,屆時有旁的事情分心,也不必擔心士兵們好不容易打勝仗還犯軍紀。
這七年,大鄴和突厥進行了大大小小百多場戰役,每一場都有許多傷亡,基本都有記錄。
裴君命人整理出來,然後找了幾個文采不錯的人潤筆,要求儘可能真實地還原出每一場大小戰役,也不要落下任何一個犧牲士兵的名字。
前者尚還算簡單,寥寥數語便可道儘,但後者實在太多,統計出來,恐怕要數十塊石碑不止。
裴君便道:“用堅硬的巨石作碑,興許可保數百年不毀。”
因為這個命令,曹申特地派一支小隊去豐州境內的采石場挖巨石運回來,來回就耗費了數日,待到巨石一一運回來,石碑上要刻的碑文才全部寫好。
之所以耗費這麼長時間,是因為裴君讓人重新改了內容,突出戰爭的慘烈和逝去的將士們,而不是某一個人的英明神勇。
軍營裡找的操筆之人,或許文采上比不得詩人大家,但是親身經曆使得他們的文字簡短卻極震撼。
裴君拿到修改好的碑文後,看著看著便沉浸在其中,思緒跟著文字回到了那些年的每一場戰役之中。
而犧牲名單上,有許多她熟悉的名字,很多人的臉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不由自主地,眼睛也模糊起來。
以前沒有功夫想太多,都快忘了身上還有女子的柔軟。
裴君搖搖頭,認認真真地看完所有碑文,提筆,在豐州一役的碑文之下,寫下燕王殿下那日說過的那句詩——
橫戈馬上千萬裡,悔教鐵馬踏神州。
不過原定的六月初六立碑,最後因為工程量實在大,當日沒能完工,隻得推遲,選下一個最近的吉日。
這時,鎮北侯和一眾議和官員抵達豐州城了。
說起鎮北侯,不得不提及大鄴的兩公四侯,幾家祖上隨開國皇帝南征北戰,戰功起家,皆是百年勳貴。
而如今鎮北侯熊巍乃是四侯之首,家世顯赫,又是大駙馬,自身也有軍事才能,早年在西南領兵,歸京後先是任金吾衛大將軍,隨後兼任羽林軍大將軍,守衛京城。
當年突厥入侵,原本的邊軍主將守城不力,死於邊境,在燕王上位之前,便是鎮北侯率軍在並州抵禦突厥。
而後,也是鎮北侯跟燕王在軍中爭權。
鎮北侯此人,能力確實不俗,但是任人唯親、獨斷專行且好大喜功,打仗時依舊不忘排除異己,自然為燕王所不容。
裴君當然也不喜這人,是以並不準備入州城相迎,正好勳貴表麵上同氣連枝,魯肇這個信國公世子應該與鎮北侯相熟,便直接派他去迎接。
勳貴之間確實利益關係要緊密一些,但魯肇厭煩打贏了仗便來摘桃子的人,是以初見到鎮北侯之後,態度客氣生疏,並無多少親近。
鎮北侯隻當他是多年未見才如此,依舊親熱道:“世侄,你這些年做的好啊,信國公、貴妃娘娘和大皇子極為欣慰,就等著你回去呢。”
貴妃娘娘姓魯,就出自信國公府,是魯肇的親姑姑,也就是說,大皇子是魯肇的親表兄。
皇子成年,本就為奪嫡爭鬥不斷,更何況大皇子和太子如今雖都是而立之年,但太子的身體不甚硬朗,更容易助長野心。
魯肇……天然就是大皇子一係。
打仗時有燕王強硬地擋在軍營前,不允許任何情況影響戰事,現在戰勝,還沒出軍營就必須劃出派係了……
麵上,魯肇則是因為鎮北侯提起親人,軟和幾分,笑道:“肇也極想念親人,迫不及待想要回京了。”
兩人寒暄一陣兒,生疏漸消。忽而,鎮北侯問道:“大皇子殿下想要拉攏裴君,你父親與你傳信說了吧?”
魯肇麵無表情,心知該來的一定會來,一副對裴君大有意見的語氣道:“裴君乃是燕王一手提拔起來的,燕王又是太子的親弟弟,孰近孰遠,我與他向來不合,如何拉攏?”
“誒——世侄不是也在豐州之戰上救過那裴君嗎?難道這世人稱頌的裴將軍還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嗎?”鎮北侯拍拍魯肇的肩,意味深長道,“大皇子殿下自有安排,大局為上,世侄也不要意氣用事……”
魯肇心中厭煩他說教的語氣,卻不能發作,勉強地扯動嘴角,道:“肇會勉勵一試。”
“世侄不愧是勳貴家族年輕一輩的第一人,知進退,便是那謝家的謝漣,也比不得世侄。”
魯肇淡淡道:“世叔過譽,且不說燕王,便是在裴將軍麵前,肇也遜色些許。”
魯肇自傲,莫說“世家第一公子”的謝漣,便是燕王也敢相提並論。
鎮北侯也沒覺得有問題,還道:“回京後,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還得勞世侄指點一二。”
“世叔言過,肇多年未歸京,也需要兩位世弟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