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酒壺倒了倒,幾滴酒液飛濺到衣擺,再倒不出了,便又去拿另一壺。
秦珣按住壺口,手指沒有碰到裴君的手,“酒雖好,不要貪杯,這一壺也留給我吧。”
裴君無所謂,爽快地鬆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他隨意。
而手裡沒了酒,裴君便枕著手臂躺下來,望著夜空道:“分明才過了幾月,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秦珣放下手裡的空酒壺,拿起另一壺,淡淡道:“你醉了。”
裴君:“……”
“殿下您今日屬實掃興。”
秦珣點頭,“嗯,往日你便是這般掃興的。”
裴君:“……”
“不止掃興,心眼還頗小。”
秦珣也認了,“裴將軍且說說,若換做你是我,從前的生死之交忽然變了副麵孔,該當如何?”
裴君無言以對,隻能狡辯道:“我怎會換做是殿下,這樣大不敬的事情,想都不能想的,殿下莫要害我。”
她是真的有些醉了。
秦珣溫柔地笑起來,學著裴君的樣子,躺下來,問:“裴君,你與我多久沒這樣說過話了?”
裴君闔上眼,聲音含糊道:“人生在世,不可太計較。”
秦珣輕笑,亦閉上眼,默念:“青廬結發,白首不離。”
晚間有宵禁,眾賓客們需得離去,主人家不能全不出麵,而且裴君還要去公主府完成整個婚禮的最後一步。
阿酒走到院中,仰頭喊道:“將軍,戌時了。”
裴君聽到阿酒的聲音,便坐起身,應了她一聲,便對秦珣道:“殿下,我們下去吧。”
秦珣緩緩睜開眼,優雅坐起,將最後一壺酒一飲而儘,直接翻身跳下去。
裴君還是老老實實走得梯子,下來後走到秦珣身邊,歉道:“殿下見諒,尚有合巹合髻之禮未成,不能再招待。”
秦珣未言語,抬步向前院走,行至穿堂前,駐足,轉頭對裴君道:“裴君,白日裡我瞧見你穿喜服打馬而過了,很好看,是英姿勃發那般的好看。”
裴君……緩緩退了一步,拱手拜下,“謝殿下誇讚。”
秦珣靜靜地看她片刻,方才轉身,大步離去。
裴君送走燕王,隨後又與郝得誌、裴家人一起陸陸續續地送走賓客們。
魯肇臨走前,看向裴家宅門,並無阿酒的身影,對裴君道:“想必裴將軍也無需我的祝福,止步於此吧。”
“嘿!”郝得誌喝了酒,這暴脾氣越發收不住。
裴君按住他,叫來兩個護衛,“送郝將軍回房休息。”
“是,將軍。”
眾賓客離開,裴君站在空蕩蕩地宅門前片刻,方才在宋管家的小聲提醒中抬腳往隔壁公主府去。
公主府早就有侍女在等著,四公主的貼身侍女闌夢親自引著裴君往主院走,待來到主屋,闌夢輕輕敲敲門,隨後推開門。
“將軍,請進。”
四公主端正地坐在床榻上,雙手擎著團扇,遮在麵前。
裴君徑直走過去,在喜娘的提醒下,抽走團扇,正式見到四公主的臉。
四公主乃是絕色之姿,裴君一直便知道,這有些濃重的新娘妝容也絲毫不減四公主的風采,額頭上一抹花鈿有如點睛之筆,反倒更添幾分精美。
就像是開在皇宮花園裡一朵最美最珍貴的牡丹,以她的橫衝直撞,竟然越開越豔,也是一件奇事。
可惜她沒能移栽進她期望的土裡……
而四公主秦珈與裴君麵對麵,眼前有一瞬間的恍惚,須臾後方才回神。
喜娘道:“請公主與駙馬飲合巹酒。”
裴君從侍女托盤中拿起兩杯酒,一杯遞給四公主,“公主,請。”
秦珈放在腿上的手攥緊,而後又緩緩鬆開,接過合巹酒,遲鈍地拿著。
裴君微微歎息,右手臂主動勾住她的手,一飲而儘。
秦珈隨著裴君的動作,也仰頭喝完杯中的酒,但一瞬間的辛辣苦澀,讓她皺起了眉頭。
喜娘還在兢兢業業地報流程:“婚成。”
裴君將杯子倒放在托盤中。
接下來便是最後一禮,合髻。
喜娘從兩人發間各挑出一縷頭發,減下來,合一為一,挽一個結,一邊念“結發不離”一邊放進荷包中,塞到枕下,待到明日收起。
至此才算是禮成,喜娘等人退下,留裴君和四公主相顧無言。
裴君今日必須留在新房中睡,乾坐著總歸不合適,便對四公主道:“公主,我回府沐浴更衣,稍後再過來,您可以先躺下休息。”
秦珈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裴君離開後,闌夢和侍女一起幫四公主拆發。
頭發解開,喜服也脫掉,秦珈隻穿著裡衣走進浴室,坐在浴桶中默默出神。
闌夢命侍女們下去,親手為她擦背,猶豫許久,問道:“公主,您還念著謝少卿嗎?”
秦珈倏地冷下臉,“你還說他作甚?”
“公主恕罪。”闌夢跪下請罪。
秦珈深呼吸幾次,平複下翻騰的情緒,生硬道:“你起來吧。”
闌夢再不敢說些惹公主厭煩的話,垂著頭專心伺候。
秦珈靠在浴桶上,許久之後,一滴淚滑下,“闌夢,莫要再提他,我不能連最後的尊嚴也丟了……”
裴君洗澡快,換好衣服再來到公主府時,四公主還沒洗完。她便坐在榻上,拄著頭閉目養神,無刃就立在榻邊。
腳步聲傳來,裴君睜開眼,看見四公主眼角的淚紅,心下了然,當作沒看見,如常地說話,“公主。”
闌夢順勢便告退。
這下子,新房內徹底隻有裴君和四公主一人了。
裴君直接搬走榻上的小幾,道:“公主,就寢吧,我今日睡榻上。”
四公主默默地看她從床上搬了一床被子,許久,才吐出一句極低的話:“裴將軍,謝謝你。”
裴君脫掉布鞋,躺在踏上,隨意道:“我也得謝過公主,還要提前向公主道一句歉。”
四公主莫名,“何意?”
但裴君不打算繼續說下去,而是閉上眼,道:“我是臣子,論理不該約束公主,不過我向來喜歡醜話說在前頭,我對公主沒什麼期望,隻有兩點,其一希望您能對我祖母、妹妹稍客氣些,其一便是謝少卿。”
謝少卿如何,她沒說明白,可秦珈懂了。
她一瞬間有一種受到屈辱的感覺,呼吸都重了幾分。
裴君本意不是想要侮辱公主,就像是她話中所說,隻是醜話說在前頭而已。
“我不算了解公主,沒法兒輕易地說相信公主的驕傲。不過我醜話說完,也能向公主保證,除了身份變更,你的生活依舊像您閨中時一般,甚至更自在。”
“言儘於此,公主,天色已晚,早些睡吧,”
秦珈依舊有些難堪,熄燈後和衣躺下,依然輾轉反側。
裴君呼吸很輕,聽著四公主翻來覆去的聲音,忽然出聲問:“睡不著嗎?”
秦珈不動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硬邦邦地“嗯”了一聲。
“公主,我易驚醒,身邊睡不得人,公主起夜時需得離榻遠些,免得傷到您。”
其實沒這般嚴重,裴君不過沒話找話罷了。
秦珈冷硬道:“裴將軍放心,我不會汙了裴將軍的。”
裴君按了按頭,她想要直接地交流,可這樣似乎確實惹人不快,便又道:“我若是言語冒犯公主,公主可直言,我日後會注意。”
秦珈緘默片刻,問道:“裴將軍,我事後想起,總覺得虛幻,你為何要求娶我?你本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選擇……是什麼呢?”
昏暗之中,裴君勾起嘴角,笑卻不達眼底,這就是她的選擇。
裴君不再說此事,轉而道:“我得了日婚假,明日見過裴家人,不如去公主城外的莊子小住幾日。”
秦珈如今對那莊子有些抗拒,並不吭聲。
裴君領會,順勢便改口道:“若公主不嫌累,陛下賜我的田產旁也有一處莊子,隻是稍簡陋些,一個時辰便可到。”
她的百畝良田,在京城西北,算起來比公主的莊子離新豐縣還要近些。
秦珈對忽然轉變的新婚生活和身份還沒適應,皆無所謂,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