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平靜道:“父親與姬家主自小相識,後來又曾在江南共事,交情頗好也是常事。”
柳家的事情已經過去十一年,阿酒不甚關心那些過往,而是滿懷期望地問道:“阿姐,我那時病得不輕,病好後和阿爹一路向北,你在京城,那暉兒……”
雲娘沉默片刻,還是道:“他活著,有新的家人,也不記得柳家了,為了他好,我們不去打擾,可好?”
阿酒眼裡又湧出淚,欣喜道:“好,隻要知道他活得好好的,我再無所求。”
她沒想到今日會知道兩件喜事,喜極而泣,拉著雲娘的手道:“阿姐,不如你離開金風玉露樓吧?我和阿爹開了一家醫館,我會醫術,我能養你。”
“我不能離開。”
阿酒訥訥,“為何?如今的金風玉露樓已經不是從前的金風玉露樓了……”
雲娘取出帕子,為她輕輕拭淚,眼裡卻閃過冷意,“我還要報仇,自然不能這麼走了。”
“報仇?!”阿酒攥住她的手,急切道,“阿姐,你要向誰報仇?你莫要做傻事。”
雲娘卻避開她的問題,反問道:“你還記得是信國公府害了柳家嗎?”
“……”阿酒默然,片刻後認真道,“可柳家有罪,不是嗎?”
“柳家便是有罪,也不能抵消信國公府為朝堂傾軋謀害柳家的錯。”雲娘冷聲問,“那魯小公爺對你有意,你便忘卻家仇了嗎?這麼多年,你明明有很多機會,殺死他,必定會打擊信國公府。”
“阿姐若如此說,那些因柳家而苦不堪言的無辜之人,又該如何向我們報仇?”
“信國公府確實與柳家有怨,可魯將軍為大鄴浴血奮戰,我若以私仇害他,還有何顏麵活在這世上,憑甚言坦蕩?”
阿酒道:“阿姐,公平一些。”
雲娘眼中冷意漸漸散去,複雜地看著她,“九娘,你長得極好。”
阿酒雙手握著她的手,求道:“阿姐,過去便讓它過去可好?我瞧你一直戴著麵紗,想必離開金風玉露樓,摘下也無人認得。你若實在無法在京中待下去,我們回晉州可好?”
“將軍的老家在襄陵,我們不回平陽,定居襄陵,如何?”
她滿眼是期望,雲娘不忍拒絕,卻隻能拒絕:“九娘,你不懂,我走不了。”
“為何?”阿酒急道,“是因為姬家嗎?阿姐,我可以求將軍幫忙,將軍極厲害,無論什麼事,她一定有辦法!”
雲娘隻靜靜看著她。
阿酒漸漸失望,苦笑,“是啊,我們已經分彆十一年,阿姐是如何過得,我根本不清楚,憑什麼以我的意願強求阿姐。”
雲娘不想糾纏於此,另起一話,“我的事,你可有告訴裴將軍?”
阿酒記得裴君的囑咐,心中懷著歉意,說謊了,“沒有,將軍對我不設防,他在府中書房整理籍冊,我那日過去為公主診脈,便想幫一幫她,偶然看到金風玉露樓有幾個熟悉的名字,再加上阿姐的生辰八字,所以……”
雲娘沒想過阿酒會騙她,隻是有些許疑慮,“可今日你來找我,外頭那兩位女護衛是否會告知裴將軍?”
阿酒搖頭,“我、我借口約將軍在金風玉露樓用午膳,提前過來的。”
雲娘聞言,叮囑道:“雖說陛下幾年前大赦天下,可你我之事,最好不教旁人發現。”
阿酒心裡,更加愧疚,也有幾分難過,因為十一年後的今日,與失而複得的姐姐相比,她竟然更信任將軍,她注定要欺騙姐姐。
姐妹倆已經單獨談了許久,雲娘擔心待太久教人懷疑,便提出先離開。
阿酒善解人意,沒有阻攔。
雅間內隻剩下阿酒一人,她便將兩個護衛叫進來坐。兩女護衛自不會多嘴問她什麼,阿酒便珍惜地吃著糕點,默默出神。
午間,裴君和曹申、郝得誌過來。
眾人點完菜等候的時候,郝得誌又掩耳盜鈴地溜出去。
阿酒如今和阿姐相認,再看郝得誌,便帶上幾分娘家人的審視,在心裡衡量著他和姐姐是否合適。
而裴君獨占一壺酒,自斟自飲時掃一眼阿酒微微泛紅的眼睛,她明顯哭過,那雲娘的身份,基本便確定了。
就是阿酒的親姐姐,柳雲霧。
這麼大的金風玉露樓,私底下還可能做著某些隱秘的事,她著實不簡單……
上菜時,雲娘像從前裴君出現在金風玉露樓時一樣,親自來招呼,麵上絲毫看不出和阿酒之間有任何異常。
倒是郝得誌,傻熊一樣跟進跟出,連句話都不會搭,雲娘招呼完要離開,他還腳底下一轉要跟出去。
曹申看得無語至極,出聲道:“我說老郝,吃完還得回去當差,莫要耽誤正事兒。”
郝得誌就是下意識,反應過來,便住了腳,衝著看過來的雲娘撓頭傻笑。
雲娘教他逗笑,不是那種媚笑,是那種自然而然散發的笑意。
郝得誌一看,笑得更傻,一直跟到門口,目送雲娘的身影消失,才失落地走進來。
曹申無奈地搖頭,又不能乾瞧著郝得誌隻會犯傻,便勒著他的脖子,問:“你先前來,就是這麼跟著的?”
郝得誌點頭,“是啊。”
曹申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指點道:“這可不行,你連個好聽話都不會說,好歹送些東西表情,否則如何教雲掌櫃另眼相看。”
“送什麼?”郝得誌滿臉求知若渴,眼巴巴地看著曹申,“曹老虎,你彆賣關子,你快教我。”
“當初是誰說看中就要直接提親的?怎麼到了雲掌櫃麵前,這麼束手束腳?”
曹申真想多嘲諷幾句,可郝得誌這五大三粗、沒心沒肺的,一開花就碰上一朵難摘的花,他也是同情,便道:“自然是你覺得什麼好便送什麼,你也就隻有一片真心能拿出來討好雲掌櫃了。”
郝得誌若有所思地點頭,摸著下巴進入思考。
阿酒見到姐姐方才的笑容,聽著兩人一個支招一個學習,心中樂見其成。
裴君始終沒說話,邊喝酒邊安靜地觀察著幾人神色。
午膳後,依舊是裴君結賬,雲娘再沒出現。
郝得誌出了金風玉露樓還回頭望,阿酒也是,裴君方才道:“我送阿酒回醫館,你們二人先回金吾衛吧。”
眾人分開,在馬車上,裴君並沒有問阿酒什麼,直到回到醫館後院,單獨相處之後,才問道:“相認了?”
阿酒輕輕點頭,“嗯。”
裴君看她情緒似乎有些低落,靜了許久,道:“你若是不想跟我說你們交談的內容,可以不必說,我能理解。”
“不是的。”阿酒歎了一聲,道,“我隻是覺得,或許沒有人能真的肆意,皆身不由己。”
裴君道:“若想肆意,無拘無束,必然要舍棄;而無法舍棄,是人之常情,皆不必當作是壞事。”
阿酒又是一聲歎息,便與裴君講起她們姐妹今日的交談,幾乎是事無巨細,沒有遺漏。
裴君聽她全都說完,率先問得是:“你是說,你父親和姬家主曾經在江南共事?”
“是,我阿姐是這般說的。”阿酒回憶道,“我有記憶以來,隻柳家敗落前父親去了江南數月之久,許是那時共事過,再早便沒印象了。”
裴君沒再問,轉而道:“你弟弟的事,雲掌櫃不希望你知道,興許是擔心你露出異樣。你今日在金風玉露樓,看起來便有些許不同尋常,都是自己人倒無妨,若教外人察覺,難保不會引出麻煩。”
“我日後會警醒的。”阿酒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如今知道弟弟還活著,我已知足。”
而阿酒更在意的其實是另一事,遲疑地問:“將軍,阿姐說要報仇,我擔心她走錯路,做下什麼不可挽回的錯事……”
裴君卻覺得雲娘對信國公府沒有那麼瘋狂的恨意,否則她在金風玉露樓對信國公府的人下個毒,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過這也隻是她的猜測,她無法給阿酒保證,隻道:“我會注意著,你莫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