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百戰,十年方歸。
京城的城牆還是當年的城牆,音容舊貌卻已不似當年。
大軍凱旋回京,京城外乃至於京城內的街道兩側,百姓竄動,歡呼聲震天,將士們熱淚盈眶,裴君的神思卻漸漸悠遠。
這一幕,她經曆過,顧盼左右,恍然若夢。
“裴將軍!”
“裴將軍!”
“裴將軍!”
百姓們爭相叫著裴君,裴君的眼神平靜地遊轉,其中有許多年輕的女孩兒,看向她的目光炙熱仰慕更盛從前,是與上一次她凱旋回京時不一樣的光。
裴君的心有些鼓脹,但神情是漠然的,有些說不出的滋味,讓她沒法兒像其他將士們一樣,激動、自豪、情不自禁……
就是這些人,愛極了她功勳卓著,恨她的時候也仿佛她罪大惡極。
但世人如何,已不能左右她,裴君收回視線,冷漠地坐在馬上,走在大軍最前方,目不斜視。
阿酒這一次也沒有坐馬車,就騎著馬和其他將士們走在軍中,始終隻看著前方的將軍,直到金風玉露樓時,才微微抬頭,與雲娘對上視線時,方才冰雪消融。
郝得誌亦是抬頭看向雲娘,隻是時過境遷,他已經過不惑之年,對視時陌生至極,恍如隔世,再看向前方時,方才心情安寧。
前方有頭雁,劃破長空,領航於眾雁之前,心之所向,神之所歸。
皇城前,暘帝秦珣率太子秦蔚及文武百官親下城牆,迎接裴君和凱旋的眾將士們。
君臣相視,暘帝眼中思緒良多,裴君……一甩前擺,跪拜於地,高呼“萬歲”。
暘帝親自托著她的手腕,扶她起來,幾乎是與當年明帝一樣的激昂講話,但不同的是,他沒問裴君想要什麼,直接賜她丹書鐵券,並封他為太子太傅,教導儲君。
以裴君的功績,除非封爵,否則封無可封,這樣的封賜在情理之中,群臣意外的平靜。
裴君也泰然接受,恭敬謝恩。
隨後,太子秦蔚上前,向裴君行禮。
裴君不能儘受,立即止住太子的拜禮,聲音稍緩,隻是依舊冷然地說道:“殿下輕起,臣不敢當。”
暘帝朗笑道:“裴卿當得。”
他如此說,卻也沒有要求太子繼續向裴君禮拜,隻邀請裴君和眾將入宮參加宮宴。
暘帝為帝威嚴不遜先帝,年少的太子則是性情溫和,他自小耳聞大鄴戰神裴君之名,卻未見其人,頗為好奇,眼神忍不住飄向她。
裴君當作不知,隻和暘帝保持著君臣的距離,作出一副君臣相得的姿態,並不與太子親近。
宮中夜宴,帝後親至,不少誥命夫人也得以出現在宴上。
裴君依舊是視線中心,許多人都看著她,想要靠近她與她攀談,但又受到什麼無形的屏障阻隔一般不敢靠近。
十年的時間啊,物是人非,這裡許多朝臣早已不是當年口誅筆伐裴君的一批人。
俞尚書、楊尚書已致仕,那時候針對裴君最嚴重的崔家主早在明帝駕崩之前便削職,謝漣如今做上了刑部尚書之位,成為了謝家真正的主事人,隻是仍然孑然一身。
曹申、宋乾外任,已離開京中幾年,魯陽成了信國公府世子,穩重的仿佛曾經的荒唐紈絝是一場夢。
明帝駕崩,暘帝登基之時,大皇子不死心,做了些不計後果的事,信國公府不免受到牽連,但魯肇的戰死成了信國公府的保命符。
暘帝念及魯肇的情分,沒有遷怒信國公府,這些年也會用魯陽,可他比起魯肇確實遜色幾分,信國公府這幾年已不複當年的煊赫。
羅康裕如今已入主金吾衛,做了從三品的金吾衛將軍,旁人如何裹足不前,和他一起進宮參宴的裴嬋卻沒有顧忌,穿過人群來到裴君身邊,熱切地看著她,“阿兄……”
多年關外生活,裴君眼角已有皺紋,麵上亦有風霜,要比尋常女子蒼老粗糙幾分,也更堅韌剛強,可她看向妹妹的眼神還是那般溫柔,“嬋兒,阿兄回來了……”
隻一句話,已經三十四歲的裴嬋淚便決堤,想抑製住撲進她懷裡的衝動,卻情難自禁,終於還是抱住了她,依在她懷中,哭泣不止。
而哭了許久之後,裴嬋才在她耳邊哽咽地問:“阿兄,你不走嗎?你不是想去江南嗎?”
裴君輕撫她的背,柔聲道:“還早,阿兄還在壯年呢。”
誌已改,壯誌未酬,自然不能半途而廢。
裴君微微出神,她很清楚,她隻是特例,世間再難出第二個裴君,若隻如煙火一般絢爛一刹,她意難平。
不遠處,三郎秦灼元沒有跟母親四公主在一起,而是和崔阜在一處,兩人看向裴君的眼神都有些緊張,三郎更是微微攥著拳頭,躊躇不前。
裴君攬著妹妹,抬眼時瞧見他,一頓,衝他們輕輕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