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 有啥想不開的啊,要不你說出來?說出來就好受了。你想想你父母啊,你要是走了, 他們咋辦?這些看熱鬨的人可不會在乎你這條命,對他們來說, 你的命和螞蟻的命沒什麼不一樣。隻有你的父母,你的好朋友, 才會真心的為你難過。”
“所以啊, 他們說什麼你都沒必要聽, 隻當是一群尖叫雞在咯咯亂叫就好了。再說了,這跳樓多不好看啊。這麼漂亮一姑娘, 怎麼能死得那麼醜呢是不?”
在一片令人作嘔的惡毒話語中, 南曲聽到了這樣一段截然不同的話。
她微微一愣, 第一反應是這個世界的人還沒有完全無藥可救,但隨即又想到那可能是個玩家。
她打開門走出去, 首先看見了一片黑壓壓的腦袋, 接著是一塊塊亮著的手機屏幕,屏幕裡從各個角度拍攝著那女孩所在的方向。
也許是為了方便拍視頻發朋友圈, 很多人都沒有說話,所以剛才那個人刻意提高的說話聲就顯得比較清晰。
隻是當南曲出來的時候對方已經說完了, 她沒有看到到底是誰。
而那個坐在窗外的女孩,身子稍稍地偏著, 沒有回頭, 但餘光可以掃到窗內——應該是怕有人偷偷摸過去把她拉下來吧。
那個人的勸慰似乎對她沒起到什麼作用, 她麵無表情地坐著, 風將她的頭發吹得飄來舞去十分淩亂, 她也不去管它, 隻盯著手裡的手機,不知在看些什麼。
也許她什麼都沒看,隻是為自己的視線找個落腳點,免得往前望去就看到那高高的樓底。
她可能,也有那麼一點點猶豫或者害怕吧。
她坐在那裡,是在等一隻能把她拉出深淵的手,而不是推她下去的人。
可是在她身後,甚至在下麵的深淵裡,都站滿了想要讓她跳下去的人。
他們用最惡毒最激進的話,化作一雙雙無形的大手,用儘一切方法地將她往下推!
在那成千上萬隻魔鬼的手裡,那一隻救贖的手就連伸都伸不到她眼前,更彆談要拉她起來。
南曲站在人群中,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她似乎沒有資格說他們不對。
她為什麼上來呢?不是為了救人,是為了成就和積分。
如果沒有足以誘惑她的利益,她會冷眼旁觀,甚至擔心殃及自己,而選擇在第一時間離開這裡。
奇怪的是,在這一場任務裡,這個常常會殺死玩家的遊戲似乎在做一些“正義”的事。
它到底是個怎樣的遊戲呢,為什麼有時候那麼邪惡,有時候又做這種讓玩家來當“英雄”的好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並沒有太在意,因為這樣想下去根本沒有意義。
南曲看看人群,硬著頭皮開始往前麵擠,從人縫中一點點地擠向窗口那邊。
這時候,剛才聽見過的那道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妹子,要不你先下來,咱們倆找個地方喝幾杯?我跟你說啊,我這人其實也挺倒黴的,自小媽就沒了,我爸給我找了個後媽,後來倆人生了孩子就沒我啥事兒了,我在家跟個外人似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那後媽不喜歡我,老教唆她兒子針對我,母子倆把我當仇人。
“高考當天,我那弟弟把我準考證偷走燒了。我也沒心思複讀,反正成績也不咋地。我就出去打工,遇到個女朋友花著我的錢給我買了頂綠色的帽子。最憋屈的是那哥們兒人高馬大的,我還打不過。
“嘿,再往後吧,我他媽還得了個癌症,現在我這日子就是倒數著呢。你要有啥想不開的,咱們一起找個地兒互相訴訴苦,喝它個大醉把啥都忘了,明兒從頭再來,成不?”
這次南曲看到他了。
是個二十六七歲的男人,留著蓬鬆的短卷發,側劉海微微遮住了左眼,配上那自嘲的表情,看起來很有幾分魅力。
他站在人群裡,南曲看不到他的手腕,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玩家。
不過在這個大家都不正常的世界裡,這麼正常的人至少有百分之九十概率是玩家。
他的位置離女孩不遠但也不近,一邊大聲說著話,他一邊朝窗口努力擠著。
但他的速度沒有南曲快,因為她身型嬌小,反而更容易鑽空子。
再有他已經引起了女孩的注意,想要輕易擠到前麵去救人並不容易,估計再往前一點就會被女孩喝止。
南曲剛想到這裡,那女孩就回頭看向了他,並大喊了一聲:“彆過來!”
他隻好停下腳步,高高舉起雙手說:“彆激動彆激動,我不過去還不成麼!”
趁著這個時候,南曲看到了他手腕上黑色的腕表。
果然是個玩家啊。
她不動聲色,繼續賣力向前擠去。
現在這樣其實挺好,那個玩家吸引著女孩的注意力,她趁機悄悄摸過去,就有機會救到人。
隻是周圍惡毒的聲音仍然在繼續,樓下還有一些隱約的大喊聲飄進窗戶來,幾乎都是一致的催促著女孩往下跳。
南曲有些擔心在靠近之前女孩就跳下去了,於是咬著牙用了全力地朝前麵擠,總算在兩分鐘後擠到了那個男玩家旁邊。
之所以先找他,是因為憑她自己的力量絕對無法把女孩拉進來,萬一情況不對,甚至有可能被拖著一起掉下去。
她抓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
男玩家頓時驚訝地看向了她,剛要發問,她便低聲說了一句:“合作吧?”
對方一愣,接著看向她的手腕,恍然大悟,立刻點了頭。
南曲這才向窗口走去。
這窗戶外有一個裝飾用的小平台,女孩坐在平台最邊緣處,離窗口大約有五十厘米左右。
窗邊也站滿了人,其實隻要這些人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伸手拉她一把,就能把人拉進來。
可是這些人都無一例外地在催促女孩往下跳——他們站得這麼近不是為了救她,而是為了合法的“推”她下去。
女孩很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即使他們距離這麼近,她也完全沒有在意。
而南曲不聲不響地擠到了這些人之中。
她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個男玩家往前稍稍挪了一些,此刻正緊緊盯著她。
兩人視線交彙,他衝她點了點頭,目光灼灼的,看起來很值得信任。
可南曲卻緊張起來,雙手都開始微微地顫抖了。
她用力握了握拳,又深呼吸了好幾次,再次看向女孩的背影。
“到底跳不跳啊,我腿都站麻了!”
“你要是在炒作,你全家不得好死!”
“跳個樓都磨磨唧唧的,難怪你生活不順到要自殺了!要不是怕犯法,我都想推你一把!”
南曲耳邊,傳來附近幾個人清晰的說話聲。
如果是自己,在已經想死的時候,有人如此充滿惡意地在旁邊辱罵自己,那她恐怕……也會徹徹底底的絕望吧。
不能再等了。
她咬咬牙,又回頭看了那個玩家一眼,對他點了點頭。
接著,擠到窗口正中間,在心裡默數了三個數,與此同時將掌心在褲腿上用力摩擦了幾下。
當數到三的那一刻,她毫無預兆地猛的向前一撲,雙臂迅速展開合攏,一把抱住了女孩的腰部!
女孩發出一聲驚叫,劇烈掙紮起來,並開始向前方倒去!
此時南曲幾乎半個身體都在外麵,又被對方身體的重量帶著往外拉,幾乎連站也站不穩,全靠著窗戶卡著自己的身體,才沒有立刻被拉出去。
但最多再有個五秒鐘,她要是不鬆手,就得跟女孩一起掉下去。
值得慶幸的是,在她出手之後,周圍的人發出一陣驚呼,一下子散開了不少,都往後退了一段——好方便拍視頻拍照片。
而他們的散開給那個男玩家帶來了很大方便,他幾步跑過來,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胳膊。
南曲雙臂已經痛得像是脫臼了,當他拉住女孩時,她才感覺稍微的輕鬆了一點。
她開始用力往後退,男玩家也咬著牙往後拽著女孩,估計用上了所有力量,連臉都憋成了紅色。
女孩奮力掙紮著,給他們的救援增加了很大難度,可是一點點的,他們還是將已經往外跌去的人拖回了窗台上。
她大哭著,咒罵著,罵他們多管閒事,又用手去掐他們的手背和胳膊,但他們始終沒有鬆手。
直到把人拖進窗戶,男玩家一轉身關了窗,用身體擋在了窗口上。
女孩跌坐在地,撕心裂肺地號啕大哭。
南曲兩條胳膊無力地垂在身側,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她喘著粗氣靠在牆邊,劇烈跳動的心臟一點點恢複正常後,才聽見周圍傳來“哢擦哢擦”的拍照聲。
那些人往外退了退,在他們附近留出了個大約三米左右的空地。
所有人手裡都拿著手機,有些連閃光燈都沒關,不斷地向他們拍著照,那刺眼的光芒閃動得讓人眼睛都睜不開。
南曲乾脆順著牆壁坐在了地上。
然後聽見一些雜亂的聲音傳過來。
“多管閒事!”
“嗬,兩個自以為是的傻逼,人家跳樓關他們屁事!”
“媽的,等了這麼久,就給我看這?”
“散了散了,沒得看了!”
“喂,那個想死的,要不留個聯係方式,你下次死之前通知一下我啊?”
“□□媽,一群沒人性的畜牲,趕緊給老子滾!”
最後這一句,是南曲旁邊那個男玩家發出來的。
他靠在窗前,氣得連眼睛都紅了,歇斯底裡地發出了一句極其憤怒的大吼。
可是誰也沒聽他的,甚至開始反過來罵他。
南曲看見他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來,像是快要忍不住動手打人了。
她有點擔心打人會觸發死亡條件,連忙抓住他的手,搖搖頭道:“小哥哥,彆理他們,我們先走。”
說著她站起身,去拽了拽仍然在大哭的女孩。
男玩家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怒意,跟著南曲一起拉起女孩,兩人也不管她到底願不願意,拖著她就往外走。
那些人見熱鬨沒了,有些沒趣地漸漸散開了,也沒人阻攔他們。
不過現在離開商場還有些困難,下麵聚集了更多看熱鬨的人,可能還等著罵他們這兩個掃興的呢。
兩人商量了一下,從樓梯下到了六樓,找到樓層內的休息區,坐在長椅上暫時休息了一下。
女孩被他們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免得她再去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