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是真的很害怕, 但是聽到了少年用那溫柔蠱惑的聲音說想看看她的時候,她還是乖乖地走了下來,含淚抬頭看著少年。
小姑娘當然記得, 進去之前少年說過,讓她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話, 更加知道少年現在不對勁, 可是她還是踮起了腳尖, 讓他更加清楚地看見了她。
她含著眼淚對上那雙妖異的血紅雙眼的時候, 她想,也不是很醜嘛, 乾嘛不讓她看?
她以為失去理智的少年會直接紮下來、會如她所願那樣觸發係統的防護開關, 可是千鈞一發之際,少年找回了一點點理智, 他並沒有傷害她, 隻是猛地往自己的手腕上一紮, 在鮮血湧出來的一瞬間,把她摔了出去。
少年狼狽得要命,勉強找回來了一點點的理智,顫抖著開口道,
“你遠遠待著不要動,不管我說什麼都不要過來,若是……若是我死了, 你就離開這裡, 出宮去找一個叫做張掖的人。”
“若是我死了,他為人可靠,定然可以保護好你。”
小姑娘急了,幾乎是又衝了上來, 少年咬牙切齒地吼她,“滾!”
這個小瘋子,不要命了?!
大殿裡麵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終於驚動了外麵守著的太監們。
隻是他們提前被打過了招呼,並不驚訝,倒是有人前去稟報了一聲容妃,不多時,一個小宮女就被帶了出來。
很快,緊閉的大殿門被打開了,扔進來了一個小宮女。
“娘娘吩咐了,怕您不方便,特意讓這個小宮女小意伺候著您,這可是咱們娘娘寢宮裡的貼身小宮女,手腳麻利得很,有事您儘管吩咐。”
這麼說了一句之後,仿佛裡麵有什麼洪水猛獸似的,趕緊將大門關上了。
宮女膽子很小,進來的時候就在那裡瑟瑟發抖,等到朝陰影裡的人看了一眼之後,顯然嚇得不輕,尖叫一聲,不停地哭泣著,看著少年幾乎是雙腳並用地往外爬,用雙手不停地敲打著門板。
少年控製著自己的戾氣,宮女還在哭泣著刺激著少年的神經突突直跳,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戾氣,連匕首紮入手臂的疼痛,都在大腦的頭疼欲裂下微不足道了。
少年忍耐著,朝那宮女道,“閉嘴。”
誰成想,宮女現在極度恐懼,被少年的樣子嚇到,非但沒有閉嘴,反而忍不住失聲尖叫了起來。
尖叫聲入耳,刺激著少年的頭疼更加劇烈。
下一秒,還在尖叫著的宮女就被一把椅子給砸暈了過去。
背後的薑小圓鬆了一口氣,不砸暈這個小宮女,讓她繼續刺激少年,薑小圓真的很害怕少年徹底失去理智,到時候這宮女也一樣沒命。
但是下一秒,徹底失去理智的少年就速度迅猛,將匕首朝宮女紮了過去。
薑小圓瞪大了眼睛,“不要!”
她又衝了過去,擋在了他的匕首前麵,少年瞳孔微縮,勉強找回一點理智,他剛剛想要撒手,但是無形的力量控製著他,逼著雙眼發紅的少年往她身上紮,少年掙脫不得,隻能惡狠狠地盯著她,像是一隻野獸一般的可怕眼神。
但是下一秒,少年的動作就一鬆,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往前栽倒,匕首發出清脆的聲音,少年無力地摔在了地上。
麻醉的效果立竿見影。
裡麵的動靜太大,外麵守著的太監隻聽見小宮女的尖叫聲停下了,又聽見裡麵東倒西歪的聲音,便以為是廢太子發狂,解決了小宮女。
有一位倒是想要進去看看,卻被邊上的小太監拉住了,“你不要命了?聽動靜應該是動手了,一會兒和大總管複命即可。”
小宮女本來就是容妃娘娘特意安排的,死了便一口薄棺葬了就是,何必去多管閒事?
另外一個太監哪裡是同情沒那個小宮女,隻是覺得第二次的女聲不大像是小宮女的,聞言也覺得自己多心了,便沒有再進去查探。
剛剛還混亂的大殿,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
係統的麻醉藥大概有些鎮定劑的作用,少年漸漸地恢複了理智。
但是或許那紅鳩有興奮的效果,被麻醉藥藥倒的少年並沒有徹底失去意識,他隻是仰麵躺在了地上,長發如同流水一般流淌在地上,鮮血在他的身下泅濕了一塊。
血紅色的紋路爬滿了少年的半張臉,讓他看上去有種驚心動魄的邪異美麗。
憑心而論,這樣的少年怎麼能算醜呢?
許久之後,大殿裡麵隻剩下一隻小動物氣喘籲籲的聲音,像是累極了。
她朝他這邊過來,動靜不大,卻第一時間驚動了少年。
少年幾乎是沙啞著嗓音道,“彆看。”
很醜陋吧?
一定嚇壞她了。
他見過自己毒發時候的樣子,鮮紅的紋路遍布半張麵孔,活像是地獄裡麵的惡鬼。到底多可怕?可怕到第一次毒發時候,嚇瘋了照顧自己長大的奶嬤嬤,可怕到剛剛那個小宮女見到他就像是見到了鬼一樣……
更不用說,他剛剛竟然想要殺掉她,他果然是個控製不住自己的醜陋怪物。
那種極為可怕的,升騰而起的即將失去什麼的感覺,讓少年麻木的心臟都仿佛傳來了一點點針紮似的痛,那一點點痛擴大,慢慢地將他整個人吞噬。
幾乎是顫抖著,少年用僅存的力氣抬起手指想要遮住自己的臉,不被她看到。
第一次,少年修長的手指,竟然有些顫抖。
饒是曾經低賤如塵埃,他也從未嘗過卑微的滋味,但是此時此刻,少年的內心升起來了巨大的惶恐。
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小妖怪,剛剛一定是為了安撫他吧,等到反應過來看到這麼醜陋的他……
他儘力想要把自己藏起來,隻是藥效發揮得很好,他顫抖的手抬了好幾次,都沒能遮住那讓人望而生厭的麵容。
那小小的動靜慢慢朝他靠近,他幾乎想要把自己蜷縮起來,心臟密密麻麻的疼漸漸地擴散到全身,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她站在了他的麵前,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她的呼吸,他幾乎是顫抖著閉上了眼睛,像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還帶著最後一點的希冀,沙啞著嗓音道,“彆看。”
求求你了,彆看。
可是那隻小動物順著他的衣擺往上爬,拉開了他的手——
輕輕地在他麵頰的可怕紋路上親了一口。
那是一個不帶任何□□色彩的吻,仿佛是蝴蝶輕吻了一朵花、蜻蜓在荷葉上輕點,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親一隻受傷白鴿的翅膀。
少年扭過頭,吃力地開口,聲音比他想象中還要沙啞,“彆看。”
可是小姑娘不聽他的,捧著他的臉,又啾啾啾地在他麵頰上恐怖的紋路上,落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吻,像是一隻小麻雀似的,發出可愛的聲音。
少年睜開了那雙赤紅的漂亮丹鳳眼,正對上另外一雙紅彤彤圓溜溜的大眼睛,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呀,就又紅了。
少年驚慌地吃力抬手,顫抖著手指想要給她擦擦眼淚,她卻自己用袖子自己擦了擦眼淚,“不醜!”
“一點也不醜!”
少年沉默了。
他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的神情,大大的眼睛裡麵倒影著的的的確確是那個地獄裡醜陋的惡鬼,可是她眼神裡麵沒有厭惡、沒有恐懼,隻有琉璃一般剔透,滿含著眼淚。
這一刻少年心想——
倘若他的神讓他去刀山火海,此時此刻,他都會心甘情願地被蠱惑。
“你……”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忍不住抽泣了起來,“你什麼你,你就是個大瘋子!”
少年被罵得啞口無言,可是看見她哭得淒慘,竟然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隻好順著她,低聲道,“我是個大瘋子。”
她哭聲一頓,一時間不知道到底要怎麼罵下去才好,叨叨了好幾句大瘋子,才終於罵夠了。
她擦擦眼睛,抽抽噎噎地爬過去,抬起他鮮血淋漓的手臂給他認認真真地清理傷口。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小神明,從她圓圓的、紅撲撲的小臉蛋,一直到看到她的包子腦袋,還有她認真的神情。
他想,原來這就是陪著這麼久的小神明呀。
和他想的一樣,漂亮、可愛,人如其名的圓。
——是的,他的小神明叫圓圓。
他曾經聽她絮絮叨叨的時候偶然知道的,他隻覺得這個名字可愛至極。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薑小圓突然間低下頭去,也不知道在乾什麼,等到少年想要說話的時候,她猛地抬頭。
小圓臉上用血花了好幾道,整個兒都像隻小花貓,她齜牙咧嘴地朝他做了大大的鬼臉。
長發少年一愣,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低低的,就是笑著笑著就忍不住咳了起來,等到笑夠了,他才沙啞著嗓音低聲道,“小瘋子。”
可不是隻小瘋子麼,刀口也敢往上撞,還敢學他扮鬼臉。
可是他的心裡第一次覺得這麼輕鬆,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塗了個大花臉朝他做鬼臉,告訴他:看,現在我們一樣啦。
她在告訴他,她真的一點都不怕。
春日夜,明月懸,照得一室暄。
扮鬼臉的小瘋子生氣了,揪住了他的頭發,“大瘋子!”
“……”
“嗯。”
**
次日一早,容妃宮裡的大太監就過來了。
一打開宮門,整個大殿裡麵糟糕的情況映入眼簾,讓大太監眼皮子一跳。
整個宮殿裡的東西亂七八糟,東倒西歪的,門窗處都有撞擊的痕跡,地上還有血跡斑斑。
少年此時實在是說不上好,麵色蒼白地倒在地上,看不出死活來。他臉上的血紅的紋路才將將消退了一些,卻仍然隱約從皮膚底下透出來,看上去十分的奇異。
大概是這幅沒有生息的樣子實在是太嚇人,大太監急忙湊上來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發現人還活著的時候,切實地鬆了一口氣。
這藥確實是虎狼之藥,昨天容妃吩咐下去之後,大太監就一直惴惴不安,但是主子的吩咐,底下人哪裡敢質疑?
看到少年沒出什麼大事,大太監倒是鬆了一口氣。
他環顧四周,終於在窗簾邊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小宮女。
大太監給身邊人使了個眼色,小宮女就被架著過來了。
小宮女是昏迷著的,但是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大太監眼裡閃過了一絲失望。
讓人將少年抬回建章宮去,大太監便去回了容妃,容妃皺眉,“那宮女當真沒事?”
“啟稟娘娘,應該是一進去就被打暈了,除了後腦腫了一塊,並沒有其他的事。”
容妃也有些失望,嘖了一聲,“算他聰明。”
也是,這隻狗崽子不聰明,怎麼能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容妃的算盤打得極好,昨日要是少年動了那宮女,或者更加嚴重一點直接把人弄死的話……私自奸殺妃嬪宮中的大宮女,彆說他是個廢太子,就是其他的普通妃嬪的兒子,恐怕都沒有辦法善了。
到時候這個名聲傳出去,那些文官們最怕有人汙了他們的清名,誰還肯為這狗崽子說一句話?
可惜,實在是可惜。
容妃放下了茶杯,“你昨夜守了一夜,可看出點了什麼?”
大太監恭敬道,“昨夜動靜很大,今早奴才去的時候,廢太子身上都是血,應該是將那郭太醫的藥丸都了吃下去,藥效發揮得很好的緣故。”
容妃放下了心來,笑了,“既然不是他,那就打發個太醫去看看,記得繼續盯著他。”
“對了,太醫要日日去。本宮倒是要看看,人都病成這樣了,前頭那些文官還怎麼多嘴?”
這就想要解除圈禁、想要去南書房?
接下來幾日,容妃果然打發了太醫過去,於是等到了前朝再次提起了將廢太子送去南書房之事,容妃便和皇帝解釋了,手裡麵還有少年的脈案在,不容外麵的那些大臣們質疑。
她隻說是少年這是發了癔症,需要養傷,不便進學。
容妃的說法有理有據,前些天才見到了少年被抬著回建章宮,後腳容妃就派了太醫去,誰又能說一句廢太子身體康健?
容妃隻說養好了病就送他去,隻是到底病到什麼程度、病什麼時候好,恐怕隻能是容妃一個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