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讓人定睛一看,才會發現……那是半截腰帶。
腰帶的主人沉默了半晌,桌上的小人繼續炯炯有神地看著他。
薑小圓的本意是想讓陳秋發揮一點紳士精神,找塊毛巾或者帕子給她裹裹,等到衣服乾了再穿上。
但是薑小圓萬萬沒有想到——
十分鐘之後,她就穿上了款式超級漂亮的小裙子……還不隻有一套,是五套!
陳秋隻是說托胡太醫買的,薑小圓不知道他到底是拿什麼換的,本來還有些猶豫的,但是想想,這衣服做都做了,世界上也隻有她能穿得上了,也就沒有太糾結了。
她歡呼一聲,衝過去抱住少年的脖子暴風狂蹭,表達自己的喜歡,就穿著小裙子在空中到處亂轉。
被她亂蹭一通,他一愣,手指輕輕摸了摸被她蹭過的地方。
他其實是一個極度厭惡和人肢體接觸的人,隻是……如果對象是她的話,她的親昵不會讓他覺得任何不適。
就像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身上,就算再討厭炙烈的太陽的人,也不會討厭那種明媚的感覺。
陽春三月,等到葡萄苗苗長出了一截的時候,他也終於抄完了五十遍,交給了守著建章宮的侍衛。
永嘉帝自然不可能言而無信,就算是他後悔了,外麵還有虎視眈眈的言臣呢,於是禦筆一揮,陳秋便被批準了去南書房上學。
*
那邊建章宮算是步入了正軌,容安殿卻陷入了一片陰霾中。
宋太醫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幾乎是住在了容安宮。
饒是如此,仍然沒有將五皇子給治好。
一個月的時間裡,五皇子的病愈演愈烈,夜不能寐的噩夢折磨著他,讓他從一個胖胖的小子,徑直瘦成了一把皮包骨。
因為宋太醫治不好,容妃也顧不上此事會不會被永嘉帝知道了,去找了太醫院院判,叫了一整個太醫院來會診。
然而,太醫院對於此事也是一籌莫展。
容妃當初之所以千裡迢迢派人去西域找那紅鳩之毒,就是因為此毒難解,不發病的時候狀似健康,發病了也查不出是什麼毒。
但是現在,擱在五皇子身上也是一樣的。
莫名其妙的,解藥突然就失去了作用,太醫也找不到另外方法解毒,隻能一日日地看著五皇子枯瘦下去。
當然了,最可怕的其實並不是枯瘦。而是五皇子現在已經很難維持清醒的神智了。
容妃隻能夠將他關在容安宮的偏殿裡,避免他發狂的時候做出什麼來。
事情自然傳進了永嘉帝的耳朵裡,他果然勃然大怒。隻是還沒有等到他遷怒容妃,容妃就病了。
大病了一場,連床都起不來了。
永嘉帝也就沒有辦法追究容妃了。
容妃對永嘉帝隻說是五皇子中了來源不明的毒藥,永嘉帝問了太醫,也知道這不是容妃的錯,卻仍然認為她看管不力,讓她好生修養。
以她養病的名義,將宮權分了一些給寧妃。
寧妃最近極為受寵,風頭在後宮隱隱有蓋過容妃的架勢,皇帝也不來容安宮了,縱然容妃不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仍然被氣得夠嗆。
皇帝親自處置了五皇子身邊人,幾乎從頭到尾換了一遍血,又派了太醫一刻不離地跟著,甚至還親自去寒山寺為五皇子祈福了一次。
隻是,五皇子的病並沒有任何的起色。
容妃隻能派人再去一次西域。
奈何西域太遠,一來一回至少要半年的時間,到那個時候,五皇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容妃心力憔悴,病得越發重了。
陳端聽聞容妃生病了,但是他剛剛封了太子,被皇帝交了差事實在是走不開,一直到了半月後才終於空出時間前來探望她。
此時容妃身體還沒有多大的好轉,隻是實在是憋悶得慌,趁著這春日融融的,也沒有什麼風,便出來太平湖邊散散心。
陳端自然跟跟隨在自己的母妃身後。
陳端如何不知道母親的心結,寧妃、陳源的事情都十分糟心,他也才剛剛封太子,卻也不能插手太多,隻能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容妃聽見他的歎息,轉頭道,“阿端,你可知母妃最大的心結是什麼?”
“可是弟弟的事?”
容妃搖了搖頭,
“有宋太醫在吊著,你弟弟能撐到西域使者來的。母妃雖然擔心他,這卻不是母妃的心頭大患。”
陳端沉默了。
他如何不清楚,在容妃心中,最痛恨的大概便是秦皇後了,最近那廢太子重新翻身,進了南書房之事,恐怕比寧妃分權更加讓她痛恨。
陳端年紀稍長,知道母親和秦皇後的關係多少有些水火不容,便勸慰道,
“母妃,您也應當放寬心一些,廢太子那邊,孤會盯著的,不用母妃勞心了。且孤也在南書房念書,母妃何必如此……”
要說忌憚,大概也隻有容妃忌憚少年,陳端其實並不怎麼忌憚此人。
畢竟光是他是一個殘廢這件事,就決定了他這輩子和繼承大統沒有關係,就算是有重瞳的異象,但是民間也都有重瞳兒的存在,也不見得各個都是舜帝轉世。
他實在是費解,甚至覺得容妃把這件事看的比陳源中毒還要嚴重,有一些本末倒置了。
就他所知的,陳源現在的情況實在是不妙,他很難理解,這個時候母妃內外皆憂,怎麼還有功夫去搭理那個殘廢?
容妃卻長長歎了一口氣,眼中含著隱憂。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家殘存影響之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的就是秦氏。
大慶開國以來,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家族可以媲美秦家。
前朝世家與皇家共治天下,世家子弟的嫡係,甚至可以媲美皇子的地位。
如此互相聯姻、盤根錯節,形成了複雜的世家圈子。而秦家,就是前朝遺留下來的,仍然具有巨大影響力的頂尖世家。
永嘉帝雷霆手段斬斷了秦家的血脈,但一刀斬斷了樹的主根,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須呢?
它們仍然在地下生長著,甚至孕育著巨大的力量。
秦家現在剩下的隻有她秦容的兒子,還有秦皇後生下的狗崽子,但是秦家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須們,隻能聽從一個主人。
容妃如何如何不能夠對陳秋防之又防?
隻是陳端初為太子,恐怕還沒有真正接觸到暗流的核心,故而沒有切實的體會。
容妃也不知道這些從何說起,隻能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道,
“個中的道理,一時半會也與你說不清,至於他……你以後就知道了。”
見到母親如此,陳端也微微蹙眉。
大概是容妃如此鄭重的態度感染了他,他終於第一次正眼去看待他這個被廢多年的皇弟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今三弟正被大家注目,兒子也沒有辦法,若是日後還是如此惹母妃煩心,兒子便將他打發了出去。”
陳端笑了笑,有些不以為意,
“南書房也不是那麼好呆的地方,縱然他進來了,恐怕也呆不久。若是還能翻出什麼水花來,再處理也不遲。”
容妃終於呼出一口氣,低頭喂著河裡麵的錦鯉,道,“你說的是,是母妃多心了。”
“對了,母妃最近聽說你與永昌伯府的崔四娘子走得很近?”
青年神色微微一動,隻是輕聲道,“尚未,不過是與她遇見過幾次,算不得熟悉。”
容妃不再問下去,隻是似有若無道,“她娘親是本宮的表妹,本就應該照應她幾分的,隻是這永昌伯手握兵權,恐怕不是太子妃的好人選。”
陳端沉默了一會兒。
“前些日子陛下說要選幾個家室好些的姑娘進來南書房賠相宜,我瞧著,四娘子就很好,剛剛好本宮也想她娘親了,便召這孩子進來侍疾……”
相宜便是相宜公主,母親是個早逝的妃子,便被養在了容妃的膝下。
容妃平日裡待相宜公主倒也還不錯。隻不過這番為相宜公主找伴讀,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容妃早就為他圈中了幾個太子妃的人選,便打算趁著為相宜找伴讀的機會,好好看看這些孩子的品行。
枝頭的鳥叫清脆悅耳,仿佛彰顯出來了這個春天的暖意融融,又是一個豐饒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