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陸】琵琶案(1)(1 / 2)

凶契[無限流] 瑆玥 6215 字 7個月前

春末清晨的陽光,帶著雨後清新,透過菱花格子長窗漫灑入房,窗外一株植了數歲的西府海棠,將滿樹花兒開得盛大又甜膩。

青岫由窗前楠木褡褳桌上支起身,略覺頸脊酸澀。

抬眼看案頭青燈內素油耗了多半,顯見是這副身體的主人昨夜在桌前熬了大半宿。

此次入境,未得隻言片語的提示,與第三次入境相似,怕是要自己去尋線索。

青岫偏頭,由窗格子裡望出去,海棠花影在清水烏瞳底搖晃出一片漣漪。

錯椅起身,見腰腹前那片皂色布袍早已皺成了老張頭腦門上的褶子。

老張頭是衙署的門房,眼花耳背,滿嘴牙掉得隻剩了門頭一顆,每每咧嘴笑時總教人忍不住上手,想將他這碩果僅存的一顆也掰下來,好把牙床子弄齊整。

前任知府惜老憐弱,不忍去了他的差事,便一直留他在門房,每月發上幾串錢,予他一口.活命的飯吃。

看看窗外天光,已是不早。

青岫去了西側間,開了楠木烏漆櫃門,尋出一件天青色袍子。

旁邊梳洗架上放著一口銅盆,盆內蓄著清水,微微彎腰就水打量,見白玉似的臉上兩筆含黛遠山眉,一雙碧水沉星目,襯著顏色微薄的雙唇,倒顯出些弱冠之年的瘦骨秀韻來。

掬水洗了臉,馬尾刷蘸青鹽潔齒漱口,換上青袍,再回至東偏間書房,拈起昨宿熬夜寫的幾頁紙,略看了看,便輕輕袖了,邁腿出了屋門。

這跨院兒小得不過巴掌大,三麵院牆原是刷的白.粉漆,隻年歲久了,斑駁得看不出原色,昨夜那半宿雨更在斑駁上又添了新的痕跡。

牆頭瓦也早殘缺不全,由磚縫裡鑽出星星點點比指甲蓋兒還小的無名雪白花兒,春風裡嬌憨地伸著懶腰。

西府海棠占了大半個院子,見青岫出門,恨不能軟玉溫香撲他個滿懷,兜頭攬下花枝玉臂,拂了青岫一鬢帶露清香。

出了跨院,眼前是熟又陌生的方正屋宇,橫平豎直,格態端方,腳下大青石鋪地,泛著濕亮的水光,門牆廊洞沿軸碼齊,間架進深一絲不苟。

抬腳依著腦中記憶一路向南,穿一道寶瓶門,繞兩座懸山頂,便見一座麵闊五間灰頂青磚五彩梁的堂宇坐於正中。

過一條穿廊便是夫子院,進了芭蕉映窗的西廂房,一桌一椅一壁書格,外加兩架上了鎖的高櫃,屋角花架上還有一盆蕙蘭,正開出翠蜂似的花兒。

青岫到桌前坐下,由袖內拿出那幾頁紙,用個田黃石雕的臥鹿兒鎮紙壓了,這才垂眸細細理起腦中原主所留記憶來。

原主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讀書人,書本上消磨十二三年,隻搏了個秀才功名。

所幸頗有幾分應變的頭腦,便托熟人入了這桑陽府署,做了知府老爺的幕僚,一乾便是二十幾個寒暑。

秀才至孝,家中雙親在時不肯遠離,因而這桑陽府官換了一任又一任,他這知府幕僚倒因著處事機靈、辦差妥當,得以穩立曆任知府身側。

奈何秀才一家子命薄,上頭二老相繼離世,孝期還未過,妻子又一病跟去,幾番連遭打擊,秀才也落了個多愁多病身,好容易拉扯著膝下獨子長大成人,胸口那股真氣便再無力吊著,手一撒也奔了西。

可憐他這兒子,守完母孝守父孝,生生誤了幾回科考,到了如今及冠的年紀,也隻同他父親一般,得了個秀才的功名。

老秀才死前治病,將多年積蓄花了七七八八,隻給他兒子留了鄉下村子裡一所祖屋。

為免他這手無縛雞之力、隻知讀書的兒子吃了上頓沒下頓,老秀才臨去前,將兒子托付予了上一任的知府,懇其令兒子接了自己的差使,留在府衙做一個小小的幕僚。

上一任知府最是憐老惜弱,耳背眼花的老張頭都肯留用,小秀才更無問題。甚而不教他在城中租房,將府衙內用作客房的一所小跨院賞了他住,平日忙時便跟著辦差,閒時由他繼續讀書備考。

可惜,小秀才入了衙門尚不足數月,上一任知府便一拍屁股挪了窩,調往他省走馬赴任去了。

沒了老秀才的麵子,新任知府肯不肯留用他,便成了懸在小秀才頭頂的刀,倘若那官兒隻肯用自家信得過的老人兒,小秀才莫說再有可寄居之處,怕是日後連生計都要成問題。

今兒個新官便要到任,小秀才徹夜翻覆心神難安,燒了半宿燈油,攢出幾頁自薦信,隻待新官到了遞上去,為自己重新搏一個小小前程。

青岫兩根手指捏著洗得發白的袖口,袖緣磨出了毛邊,棱棱茸茸地浮著一層茫然和晦澀。

這樣一個家世清白處境伶仃的小書生,又與這一境的任務,有著怎樣的聯係呢?

青岫起身,去了書架旁駐足觀看,見是滿眼的經史子集,找了一陣,揀出一本《朱子語類》,正欲翻閱,便聽見外頭有人提聲叫了一句:“小蘇秀才,新老爺已到了大門處,快快隨大夥兒一齊出迎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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