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累著這位不畏工作繁冗精益求精的小師爺,沈大人揚聲讓長隨去將書吏叫來,鋪紙蘸墨,一問一答皆錄作口供。
陳野狗未見過這般問案的——連他爹半夜蹲茅坑蹲多久都要問過,蹲得時候若長了,還要問問原由——這知府大人同他那師爺莫不是一對聉顡癡癲兒?
陳野狗直說得口吐白沫。
晚飯前,沈大人讓衙差將已交待乾淨快要累暈死過去的陳野狗丟回了牢房。
“師爺辛苦了,”親手為青岫奉上一盞熱茶,沈大人又將長隨叫進來,“去城裡最好的酒樓叫上六道招牌菜,儘快送進衙來,速去。”
長隨連忙跑著去了。
青岫無語看他,怎麼前幾次幻境中未發現這人竟是一吃貨呢?
沈大人一眼看穿青岫心思,笑道:“現世美食想吃便能吃到,古時美食可不常有。兄弟,便是你我願望再緊迫,心思再沉重,也不必苛待自己,二者毫無衝突。相反,吃好睡足,人才更有精神和靈感,甚或超常發揮。你說是不是?”
青岫看了看他,此言的確無可辯駁,也心知他在寬慰開導於他,便輕輕“嗯”了一聲。
這人在這一界裡,又換了副灑脫風流的麵孔,另還……觸發了掘墳技能……不知在現世中,此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青岫首次發現自己竟對此人的真實身份有了真切的探尋欲。
此一發現令青岫微愕,若是從前,自己必無暇去細思此等無甚實用的問題,而今這是……怎麼了?
小蘇秀才多思善感之故?
還是,還是自己在數次幻境中與他共處時積累下來的,漸已成形的某些心思,越來越難抑之故?
不知是小蘇秀才的還是青岫的,那曆來平如靜湖的心緒,忽如池塘春水掠過一縷楊柳風,一時間漣漪繚亂。
尚不知自己吹皺了一池春水的沈探花沈大人,正立在燈籠錦紋雕花窗前,向外伸著胳膊去折海棠,折了一枝下來,轉回身,滿屋子找了一陣,最終從多寶格上取了一隻青釉八棱瓶下來放在桌上,將海棠枝插了進去。
那八棱瓶上頭長長一截極細的瓶頸,下頭大西瓜一般的瓶肚,那纖纖枝兒帶著零星幾朵海棠花兒插在上麵,像極了一位辣手摧花的大肚漢扛了個纖弱的小娘子立在桌上。
青岫:“……”
起身過去,由那壁專放玩器擺件的多寶格上找了一隻質地溫潤如玉的天青釉膽瓶,走至桌邊,將那海棠由大肚漢肩上取下來插在裡麵,再將大肚漢送回了多寶格上。
沈大人摸著自個兒下巴對著瓶花欣賞了一陣,讚道:“這搭配隨了它主人。”
接收到青岫投過來的探詢目光,沈大人笑:“都是小清新。”
青岫頓了頓,回座位坐下,隻覺得自己今日念頭舉止處處反常,怎麼還有閒心在這裡擺弄插花?
正要拿過陳野狗交待的口供從頭細覽,便見沈大人的長隨帶著酒樓送菜的夥計進來,由食盒裡取了菜,一一擺到桌上,一廂擺一廂唱菜名兒:“油渣鹵煮豬頭一隻——鯽魚舌燴熊掌一對——糟猩唇豬腦一副——燒天鵝一具——雄鴨腰子四對——蝴蝶雞一隻——”
擺好了,便都關了門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沈大人:“……”
青岫:“……”
沈大人:“燒天鵝何鬼也?”
沈大人:“雄鴨腰子人乾事?”
沈大人:“豬頭不切一切的麼?”
沈大人:“猩唇豬腦是甚暗黑之食?”
青岫終未忍住,失笑了一聲。
沈大人看了眼那被鹵得紅光油亮的整顆大豬頭,小清新的海棠插花便擺在它豬臉旁邊,四周圍著雞鴨鵝熊和不知是麋鹿還是猩猩的大嘴唇子,隻覺一桌子妖魔鬼怪正熱熱鬨鬨地在眼皮子底下歡聚一堂……便也笑出來。
越笑就越想笑,青岫原本止住了,再一看沈大人與那咧著大嘴的豬頭臉兒對臉兒地笑,十分地哥兒倆好,就又忍不住笑出來。
兩個人立在桌邊兒莫名其妙笑了好半晌。
直到青岫抿著嘴走開,沈大人才用袖子揩了把眼角,清了清嗓道:“是我失策了,城中最好的酒樓,自然價貴物珍,招牌菜自也是這些個……硬菜,”沒忍住又笑了幾聲,從桌上挑出那盤子蝴蝶雞來,端著走到窗邊的茶桌旁放下,招呼青岫過來坐,“這道菜看著還正常些,湊合著吃吧。”
又叫長隨進來,讓將其他菜端走,分給衙下眾人享用,再讓去街上買兩屜蒸餃回來。
長隨看著自家大人的眼神像看著個癡癲兒——這樣的珍美菜肴不吃,要吃街邊攤兒的蒸餃?白瞎了這麼一副富貴風流的好體格兒。
長隨邊腹誹邊端著菜離開時,沈大人也正跟他師爺吐槽:“一NP之C腦子裡的戲也這樣多。”
青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