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二)(1 / 2)

一級律師[星際] 木蘇裡 8201 字 5個月前

顧晏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 頓住步子,朝那盆無辜喪生的常青竹瞥了一眼,“轉移話題,還是想算舊賬?”

燕綏之“嘖”了一聲,心說昨晚的顧同學多討人喜歡,百般克製卻又有一點點纏人,怕傳染催他上樓早點睡,但又抱著胳膊倚著門目光沉沉地送他。

就連今早他下樓打了第一個噴嚏,顯露出感冒征兆的時候,顧晏的反應也格外有意思——一臉穩重地翻了半分鐘藥盒, 然後默不作聲地掩住了額角開始自我反省。

燕綏之在旁邊看得忍俊不禁。

他雖然當慣了大尾巴狼,但早上睜眼的時候,其實還是有點兒不自在的。然而顧大律師的一係列反應解救了他, 以至於他那點兒不自在隻存在了不到半個小時, 意思了一下,就煙消雲散。

那之後直到來律所,他都熱衷於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逗顧晏。

事實上這件事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很熟練了,沒想到十年之後居然變本加厲。

唯一的區彆在於顧同學已經不會再被氣跑了。

他要笑不笑地衝顧晏道:“你怎麼見了太陽光就變臉, 居然懷疑起我的動機了,我隻是對你的想法有點好奇。”

燕綏之說著停了片刻,又坦然地笑了笑:“事實上我對你的很多事情都抱有好奇心。”

這樣的想法在他身上大概是破天荒頭一回。

他其實從來都是不容易親近的, 永遠遊走在所有人的安全距離之外, 不給彆人進入他生活的機會,也從不去過分涉足彆人的生活。

“不用解釋你有什麼樣的想法, 因為人們的想法總有分歧,隻要你覺得是值得的,以後記起來也不會後悔,就可以去試試看……”這是他以前常說的話。

顧晏也曾經是聽眾之一。

但現在卻不同了,他就像進入了一塊專門為他留了門的屬地,適應了一圈後,終於開始主動親近人了。

這大概算是一種彆樣的特殊待遇,顧晏當然不會推拒。

“確實有過理念不合的想法……”他低聲重複一遍,沉吟片刻:“對那時候的我來說,那其實不是一段特彆愉悅的體驗,所以……我有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記得有一年酒會,我在陽台看夜景的時候,你來問過我一個問題,關於……保持初衷?”燕綏之試著回憶了一會兒,又輕笑一聲,“有點記不清了。是那個時候嗎?”

“你居然記得?”顧晏有些訝異。

燕綏之:“我記得的事情,可能比你以為的要多得多。”

顧晏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道:“算是吧,不過那其實隻是□□……”

“這還是個連鎖反應?”燕綏之挑起眉毛。

顧晏:“……”

其實算不上是什麼連鎖反應,與其說是當年的顧晏突然發現自己跟燕綏之理念不合,不如說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所抱有的初衷,似乎不足以全然投照到現實中。

他還沒有多做解釋,燕綏之卻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源頭。

或者說燕院長雖然不親近人,但在那些年裡學生有可能會經曆的掙紮與轉變,他其實都有了解。

他問了顧晏一句看似沒頭沒尾的話:“我沒記錯的話,你本籍是赫蘭星?父母是……軍人?”

梅茲大學尊崇德卡馬的傳統,向來不會過多關注學生的來曆和背景,這並不是一個師生或同學間會常聊的話題。不過當年的燕綏之還是從顧晏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了一些簡單信息。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彆人對赫蘭星也許所知有限,燕綏之卻不一樣。他清楚的知道,赫蘭星在不到三十年前,還發生過一次跟星際海盜之間的衝突。那是數百年來最大的一次衝突,折進去的軍人數不勝數。當然,折進去的星際海盜更多。

那次衝突之後,赫蘭星得到了海盜頭子三百年不進犯的承諾書,也多了數以十萬計的孤兒,全都是軍人後代。

所以他一直將這個默認為敏感話題,以大學間的師生關係來說,並不適合多問。

顧晏聞言點了點頭,回答應證了他的猜測:“嗯,都是軍人,不過已經過世了。”

燕綏之看著他,倏然理解了他會有理念掙紮的原因——赫蘭星軍人的品格,就是絕對忠誠,絕對正義,絕對的自我奉獻。

如果他的父母都是軍人,並且剛好是為了母星民眾而戰死的軍人,那麼他們所堅持的信念,往往會以一種根深蒂固的方式溶於後代的血液中。

他曾經在赫蘭星的福利院見過很多軍人後代,幾乎無一例外。

顧晏看到了燕綏之的表情。

很奇怪,似乎經曆了昨晚的一切,現在不用對方開口,他也能清楚地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連猜測的步驟都免了。也許是昨晚燕綏之的回應給了他足夠的底氣。

他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不算孤兒,父母過世後,我一直跟外祖父住在一起,他是一位法官。”

一位非常嚴肅而板正的法官。

所以顧晏的骨子裡灌注了極為鮮明甚至近乎執拗的理念——來自軍人的忠誠、正義、自我奉獻,以及來自法官的公平和嚴謹。

即便在他進入大學,早早做好打算要乾律師這一行的時候,這種理念也不曾改變過。

他並非對這個行業一無所知,恰恰相反,因為外祖父的關係,他對律師的了解比很多人都早。

但人總是這樣,尤其是年輕人,意氣風發中帶著一點無傷大雅的清高自傲,在做情景假設時,總會下意識去構造一個理想化的局麵和結果,並且篤定地認為自己一定會如何如何去做,達到如何如何的目的。

學生時代的顧晏比很多人都要穩重自持,但年輕人會有的傲氣一點沒少,甚至還更多一些,而他堅持的那些東西,又比很多人更認真一些。

這才是矛盾的伊始。

“高中時候,我聽過你的一次講座。”顧晏道,“你當時說過,律師每天都在和各種謊言打交道,其中的一部分甚至自己就常在說謊。很多人知道自己的當事人是有罪的,但是辯護到最後,他們總會忘記這點,好像他們的當事人比誰都無辜。久而久之,就不會再想‘誰值得相信,誰是正義的’這種問題了,因為這讓他們很難快樂地享受勝利——”

他說得不緊不慢,邊說邊在回憶。

燕綏之驚訝的是,他居然記得這樣清楚,話語內容都相差很少。在他的印象裡,那個坐在前排的像薄荷葉一樣冷冰冰的學生,全程都沒有動筆記過什麼。

“——你當時對那個提問的學生說,希望她能記住這個問題,偶爾去想一下,因為這代表著學生時代單純的初衷,希望每個人都能保持得久一些。”顧晏說完沉默了幾秒,又道,“我那時候其實很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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