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2 / 2)

一級律師[星際] 木蘇裡 6273 字 4個月前

“我等人。”那時候的顧晏這麼回答說。

“等誰?”

“外祖父。”

年輕人點了點頭,這才知道是自己弄錯了。

說話間,草坪上負責照看孩子們的阿姨注意到了年輕人,走過來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那你等吧,我走了。”年輕人懶懶地衝顧晏擺了擺手,走開去跟阿姨說話。

跟彆人說話的時候,年輕人會帶上笑,顯得更溫和一些。

“我零星聽見了幾句,知道你是去捐錢的,也不是第一次去。”顧晏頓了片刻,又道,“不過我隻碰見過你一次。”

燕綏之聽完有那麼一會兒沒說話,半晌才輕輕地“啊”了一聲,說:“有點印象。不過後來再沒碰見過我也正常,我很少周末去,因為周末總會碰見很多人。那次也隻是因為潛水俱樂部的安排臨時有變動,才會在周末去赫蘭星轉轉。”

聽到潛水俱樂部,顧晏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那時候經常潛水?”

燕綏之“嗯”了一聲。不知為什麼,提到這個話題,他又安靜了一些。顧晏能敏銳地覺察到他的情緒又落了下來,好一會兒後,他才回憶似地低聲說:“不是那時候,很早就開始潛了,15歲左右吧,一度很沉迷,覺得這項運動真是太奇妙了。”

“15歲?”顧晏問道。

直覺告訴他,燕綏之正在一點點地嘗試著,把心裡的事情掏給他。

“嗯。那時候我父母剛去世……”燕綏之聲音很淡,就像是在說什麼稀鬆平常的事情,又或者過去太多年了,他早就沒那麼深重的感觸了,“我跟你說過麼?我母親有赫蘭星那一代人常會有的病,基因上的問題,也遺傳給了我。不過我沒她那麼嚴重。那年她狀態很不好……你也許知道,得了那種病的壽命差不多也就是那時候了。醫院下過很多次通知單,讓我父親在基因手術和好好陪她之間二選一。結果顯而易見,我父親做了基因源。”

那時候做基因手術,尤其是這種治病方向的手術,需要健康的基因源。一般人為了避免更多意外,都會選擇身邊親近的人。

“最終上手術台的其實還包括我。”燕綏之說,“那種手術風險很大,包括提供基因源的人在內。”

他看著窗外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道:“我僥幸成功了,他們沒有。”

人總是不樂意相信自己不想接受的事情,總會去懷疑那背後是不是有些什麼。15歲的燕綏之雖然被保護得很好,卻依然會產生一些陰謀論。

“我的父母並不是在手術台上閉眼的……拖了幾天。”燕綏之說,“我那時候懷疑手術有問題,懷疑醫生不懷好意,懷疑護士粗心,懷疑所有參與那場手術的人。但我父母很排斥那種想法,最後的那幾天,他們一直在強調手術風險難以避免,不希望我鑽牛角尖。”

那幾乎構成了父母的全部遺言,希望他不要把人生耗費在這件事上,不要止步不前,不要被拖進泥水中,不要因此滿懷疑慮。希望他依然能公正地看待彆人,善意地接受彆人,能過一場長久的,偶爾摻雜著驚喜的,普通卻又幸福的人生。

這和那段生日祝福一樣,幾乎成了燕綏之後來十數年的魔障。

“遺言總不能不聽,畢竟那是他們最後留給我的了。”燕綏之說,“所以那一年我給自己找了很多事情來做,以免閒著,因為一旦閒下來,我就會冒出很多想法,一些不太美好的、陰暗的想法,跟他們希望的背道而馳。”

現在想來,他甚至有點記不清那一年都忙了些什麼,因為不管做什麼,心裡都好像一片空茫的毫無回音的荒野,心臟跳起來碰不到頂,落下來沒有聲響。

他有時候走著路會毫無來由地停下來,盯著路邊的某一處出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轉頭會回到哪裡。

他有很多錢,有漫長的揮霍不完的時間,就是沒有家。

“那時候覺得唯一能讓心跳兩下的就是潛水了。”燕綏之說,“深壓之下吸進氧氣的時候,會有種胸腔被灌滿的感覺……”

那種飽脹得幾近酸軟的感覺,總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挺滿足的,也好像不那麼空蕩蕩的了。

那時候,他總是穿著潛水衣,坐在潛水船二層的邊緣,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他撐著兩手,眯著眼睛看著望不到頭的海,還有躍動的有些刺眼的陽光。

旁邊有教練嘮嘮叨叨的說話,他當成毫無意義的背景音,一邊聽著,一邊出神。

在略微休息一下後,再紮進更為曠寂的海裡。

等著氧氣一下,一下地填進心臟。

這種滋味對十來歲的少年燕綏之來說,大概比世上任何一種毒·品的魅力都大,太容易上癮了。

直到後來碰到曼森小少爺的事故,在水□□驗了一把缺氧的感覺,他又突然覺得……這事真沒意思。

“這樣看來我也算挺不錯的了,沒有十來歲就走歪路,還努力把路線扭正,嘗試過不少事情,如果他們還在的話,大概會拽著我誇得天花亂墜。”燕綏之想了想,笑了一下,“我母親說話總是很誇張,我父親是個沒脾氣的,大概隻會在旁邊點頭說‘你媽說的對’……”

他說著,兀自回味了一下,又道:“有點可惜,我聽不到。”

無論做了什麼,不管大事小事,哪怕隻是路邊碰見的一個趣聞,他都無人可說。

時間久了,就慢慢習慣不跟人提了。

他空落落了數十年,終於碰到顧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