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明的光輝驅散朝歌城的黑暗,這座殷商的王城便掀起了比過節還要熱烈的喧嘩。從普通的百姓波及到有權有勢的貴族,無不卷入這股風潮中。
“你夢到了?”
“你也夢到了?”
“啊,你們也——”
幾家相識的主人會麵,互相可以看到對方故作姿態下隱藏的驚懼。匍匐在地的奴隸用茫然的目光仰望他們的主人,聽著他們全無頭緒的對話。
一個摸摸耳朵,心有餘悸,“我夢到了我老娘,她老人家差點要把我帶走!”
“我也夢到我爹……咳咳。”
另一個同病相憐的孝子也打了個哆嗦,滿臉憂慮道,“看來這事是真的了,也不知大王會不會下令取消祭祀。”
“不管大王下不下令,今年祭祀的人牲我都不敢用了!”
聲稱要被老娘帶走的男人歎口氣,舉起手裡那張單薄的冥幣。
“比起大王的命令,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冥幣去哪裡買?”
答應了要多燒,可是他們一人隻有一張,要去哪裡找多的冥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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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冥幣不知來源,或有神異之處,就算改了製,一時間也不知冥幣該怎麼造,能否隨便造,怎能輕舉妄動!”
朝堂之上,也同樣因朝歌城百姓昨夜的詭異夢境而爭執不休。
相信昨夜夢境的臣子稱這是上天示警,天佑大商,指導正確的祭祖方式。
有那遵循舊製的,便信誓旦旦稱“什麼冥幣後土娘娘的,從未聽過。老臣以為昨夜定是妖孽作祟,大王切不可聽信讒言,要找道德真仙來除妖……”
兩方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帝辛則在王座上冷眼看著,不發一言。
一如昨晚帝乙對這個兒子的評價,帝辛十分崇尚先祖武乙。
武乙曾製一偶人,稱為天神,然後跟偶人搏鬥。戰勝後用言語羞辱“天神”。後來又在囊中盛血,高高懸掛起來。用箭射破血囊,使血流處。稱此舉為“射天”。
誠然,這是個神人妖鬼並行的世界,但曆代商王都想要收攏神權,鞏固王權,回複三皇五帝時期人族的獨立權柄之心卻沒有消失過。
已經當上了王,誰希望自己頭上還頂著個“天”呢?
想到武乙射天後被天雷劈死的結局,帝辛把玩著那紙冥幣,目光意味深長。
假如人王之力不能抵抗已經存在的天神,那麼捧出一位新的神祇,改換舊製,或許就是一個挑釁天神權威的不錯的開始。
朝堂上的爭論一連持續了三天,也沒有爭出結論。最後是大巫溽上殿來,給出最新的預兆。
“人牲不可以廢除,當遵循舊製,待立秋祭祀之時得到上天的意誌再決定。”
黑袍裹身的老者聲音沙啞,蒙著一層白翳的眼睛晦暗幽森,充斥著神秘不可捉摸的意味。
帝辛麵上應下,“那就等到立秋再議。”
目光卻格外的涼。
神權不能在王權之上。他要一個更自己的話,而非貴族話的聽話的巫。
帝辛想起了妲己。
而在大殿上,除了帝辛還有一個人也想著妲己。準確來說,是妲己的另一個身份,後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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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宣在想百鬼夜行那晚後土娘娘的話——
“人間王朝不可能永久,鳳族從龍鳳大劫後背負的孽力借人間王朝的氣運來緩解其實沒有多少效果,而且也是不穩定的。”
“我知道。”
那時的孔宣苦笑道,“但現在除了這個方法,也沒有彆的路子來緩解了。”
抵消孽力需要功德,需要氣運。他們要去哪裡找?
麵上朦朧著一層薄紗的幽冥之主對他笑笑,語聲溫和。
“吾卻能給鳳族指一條明路。”
孔宣,“請娘娘指點。”
“吾為地道之主,當封山川地澤。”
妲己攤開手,掌中出現一卷虛幻的圖卷。
卷上流光溢彩,仙韻騰騰,有“山海經”三個金色大字儼然其上。
圖卷有大量的空白,唯獨東海和幾條臨近東海的河流是清晰的,其他地方都好像被灰霧籠罩。
妲己道,“如今龍族狴犴已經投了降表,領著部分龍族勘探天下水澤。”
不用動什麼腦子孔宣都想得到,那圖上清晰的東海跟幾條河流必然是這段時間狴犴的功勞。
看那山海經整體雖然還不凝實,卻已有規則偉力覆蓋。若真能全部填滿,龍族定能獲得大筆的功德。
羨慕?嫉妒?龍鳳是萬萬年的仇敵,這等好事,怎麼偏偏落在龍族,卻沒有他們鳳族?
這個想法剛剛從腦海中萌發,孔宣對上了後土娘娘那雙仿若洞察一切的眼。
她溫和的注視他,麵容被薄霧籠罩,看不清晰,卻仿佛散發著神聖莊嚴的光輝,令人信服。
“吾隻欲讓龍族掌江河海澤,至於山川陸地,或可由鳳族與麒麟族共同分擔?”
做大功德的事,怎麼能叫分擔呢?
孔宣欣喜若狂,差一點就要滿口答應。
但話到嘴邊,他又猶豫了。
他清楚,完成山海經毫無疑問是一筆大功德,但也是將鳳族綁在了地道的車上。
這不僅意味著他們要跟老對頭龍族、麒麟族合作,也意味著鳳族要站在天庭的對立麵。
孔宣無聲歎了口氣。
他雖是元鳳之子,也不能獨自決定一族大事。正如帝辛一般,他也要征求族中長老的意見。
妲己給了他三天時間考慮,現在時間到了,族中卻還有部分老古板在抗拒跟龍族合作,責備他忘記了母仇,恐怕會得罪天庭等等。
機緣稍縱即逝,他不想錯過。
孔宣抿了抿唇,看了眼高台上傾向不明的商王,下定決心。
反正那些長老也打不過他……
*
壽仙宮,妲己久違地迎來了帝辛。
帝辛來的時候,青姒剛剛送走兩個王子——殷郊和殷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