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行知到底是個少年人,被她這般奉承,用崇敬的目光望著,不免有些飄飄然,輕咳一聲,道:“識字不難,讀書才難,我七歲開蒙,到現在也有十年了,隻學了皮毛而已。”
黎枝枝輕呼一聲,苦惱道:“我今天去學堂,先生講得課有好多都聽不懂,明天還要考較呢。”
黎行知猶豫了一下,道:“你如果有什麼不懂,也可以來問我。”
黎枝枝驚喜道:“真的嗎?”
少女的眼眸彎彎如新月,盛滿了親近和信賴,令黎行知莫名生出幾分為人兄長的責任感來,他又問:“有哪裡不懂?”
黎枝枝想了想,道:“進賢興功,以作邦國,是什麼意思?”
黎行知唔了一聲,答道:“此句出自周禮大司馬,其原句為……”
他詳儘地解釋一番,又問:“現在可聽懂了?”
黎枝枝用力點頭,眸彎彎如新月:“嗯,謝謝大公子。”
要是說謝謝哥哥就好了,黎行知腦子裡莫名冒出這一句,不禁有些懊惱和自責,他之前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衝黎枝枝發脾氣,還說出那種話?晚兒是很好,可枝枝也很乖,多一個乖巧聽話的妹妹有什麼不好?
思及此處,他猶豫再三,還是放下麵子,道:“上次是我不對,晚兒搬院子的事情,我誤會你了,你……就當我沒說過那些混賬話。”
黎枝枝略微吃驚地看著他,黎行知摸了摸鼻子,沒等他再說什麼,黎枝枝便笑起來:“原來是那件事啊,沒關係,我都快不記得啦!”
她麵上浮現坦然的神色,像是完全不介意他曾經的所作所為,令黎行知心中又生出些許愧疚。
這一碗甜湯的效果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好,黎枝枝的目的已達到,也懶得再費什麼力氣,她準備離去時,欲言又止,看了黎行知一眼,黎行知奇怪道:“怎麼了?”
黎枝枝麵露猶豫,輕聲問道:“晚兒姐姐她……我之前路過後花園亭台的時候,看見她在哭,不會有事吧?”
黎行知沒想到她會說起這個,大概是他走後黎素晚又哭了一陣,正好叫黎枝枝撞見,黎行知心裡升起幾分後悔,他當時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晚兒的脾氣一向嬌,從小到大他都是哄著捧著的,何曾說過她半句不是?
“她沒什麼事,”黎行知心裡歎了一口氣,對黎枝枝道:“你倒是很關心晚兒,我還以為你會討厭她。”
黎枝枝有些吃驚,微微張大眼睛,十分懇切地道:“我怎麼會討厭晚兒姐姐呢?她長得好漂亮,聽爹爹說她很厲害,會讀書識字,還會畫畫彈琴,不像我,什麼都不懂……”
聽她這樣說,黎行知又想起她自小就流落在外,那偷換孩子的父母將她帶走,肯定對她不好,哪裡還會教她讀書識字?便又覺得她可憐兮兮了,安慰道:“晚兒學得早,所以才懂這些,你……”
他頓了頓,道:“你以後肯定也能學會的。”
黎枝枝也沒有氣餒,隻欣喜地看著他:“有大公子幫我,我一定能學會的,對嗎?”
黎行知不禁微笑,頷首:“對。”
她確實和晚兒很不一樣,遇事不會一味抱怨啼哭,反而很有韌性,又能聽得進勸言,真是再聽話不過了。
看著少女提燈遠去,沒入黑夜之中,黎行知心中升起許多遺憾來,這一刻,他十分痛恨那個周姓穩婆,為了一點私欲,就把他的妹妹換給彆人,讓他們失散了這麼多年,倘若他們一起長大……
……
黎行知的所思所想,黎枝枝自然是不知道的,哪怕知道了,她也隻會嗤之以鼻,因為曾經見識過對方的冷言冷語,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風刀霜劍,刺得她遍體鱗傷。
上輩子她不想做黎行知的妹妹嗎?她想,可黎行知眼裡隻有黎素晚一個人,無論她怎麼討好,在對方看來都拙劣得可笑,黎枝枝不是沒有脾氣的人,所以一直到她死的時候,也都隻稱呼黎行知為大公子。
方才黎行知的猶豫她都看在眼裡,對方想讓她改口叫哥哥。
哥哥,她漫不經心地默念,這兩個字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啊,但若是能給黎素晚添堵,那就另當彆論了。
當黎素晚發現自己的東西一件一件地失去,直至一無所有,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見那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