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明德堂的時候,講書先生還沒來,不少學生正在聚在一起說話談笑,氣氛頗為熱鬨,蘇棠語也在其中,見了她來,連忙揮手招呼:“枝枝!”
黎枝枝笑了笑,走過去將書袋放下,蘇棠語問她:“枝枝,後天的遊春宴你去不去?”
黎枝枝故作不知,好奇問道:“遊春宴是什麼?”
“後天是三月十三,瓊林苑會開遊春宴,”蘇棠語旁邊站著一個圓臉杏眼的女孩兒,她開口解釋道:“這些地方往常都是宮裡禦用的,但是三月十三這一日,天子恩賜士人庶民也能入內,所以世家大族都會在瓊林苑設盛宴,踏青遊玩,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黎枝枝看向她,蘇棠語介紹道:“她叫江紫萸,是我的表妹。”
江紫萸,這個名字真是太耳熟了。
上輩子黎枝枝入明德堂之後,她鉚足了勁想比過黎素晚,所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拚命讀書,也從沒想過去交際,以至於離開明園時,她一個朋友都沒有,連同窗的名字都對不上。
可黎枝枝記得江紫萸,因為她經常出現在黎素晚和蕭嫚那一幫人身邊,與其說關係好,倒不如說是刻意巴結,類似狗腿子一般的存在。
想不到她竟是蘇棠語的表妹,黎枝枝心中疑惑,沒道理啊,蘇棠語的爹可是參議,朝廷正三品大員,哥哥又是翰林侍讀,前途無量,江紫萸不老老實實跟著蘇棠語,為什麼舍近求遠去捧黎素晚?
黎枝枝忍不住仔細地打量對方,江紫萸被她看得心裡發毛,不悅道:“你看什麼?”
黎枝枝心道,看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她麵上卻笑著道:“江姐姐的眼睛真好看,我一下看得入神,冒犯了,還請姐姐原諒。”
江紫萸其實算不得漂亮,臉龐過於圓潤了,鼻子有些塌,骨架也頗粗,就隻有一雙眼睛算得上好看,和蘇棠語有幾分相似,可是當她站在蘇棠語身邊時,二者一比較,原本的五分就變作了三分,偏偏她還穿著和蘇棠語一樣的煙粉色衫裙,簡直叫人下意識想移開目光。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沒有人不喜歡被誇讚,江紫萸的臉色頃刻就好轉了不少,昂起下巴道:“你倒是會說話。”
正在這時,從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嗤笑:“誇你眼睛好看,不過是因為實在沒彆的地方可誇了而已。”
江紫萸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猛地扭頭看過去:“你——”
待看清楚說話那人,她的話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蕭嫚倚在書案旁,她今日穿了一襲木紅色雲紗羅衫,更顯得容貌明豔,神色傲然,挑眉道:“我怎麼?我說得不對?珊兒,你覺得呢?”
趙珊兒正對著一麵菱花琉璃鑲銀鏡,仔細扶正發髻間的珠花,隨口道:“人醜就要承認,爹娘給的樣貌,怨得著誰啊?”
說完,她抬頭看了江紫萸一眼,立即彆過視線,道:“哎呀,臟了眼睛。”
“珊姐姐彆這樣說,”黎素晚聲音柔柔地開口:“至少她精心打扮過了,和蘇小姐穿戴都一樣,就是沒有蘇小姐好看而已,這也不是她的錯。”
短短幾句交談,江紫萸的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尤其是黎素晚最後那一句,好似一巴掌甩在她的臉上,江紫萸陡然紅了眼,捂著臉跑出去了。
“紫萸!”
“你們太過分了!”蘇棠語氣急,指著蕭嫚三人怒罵道:“紫萸愛怎麼穿就怎麼穿,關你們什麼事?反倒是你們幾個,對旁人品頭論足,肆意羞辱,嘴臉醜陋惡毒至此,真是令人作嘔!”
她說完,便提起裙擺追了出去,蕭嫚輕嗤一聲,眼神露出幾分不屑,顯然蘇棠語的憤怒對她而言,無關痛癢,緊接著,她的目光落在了黎枝枝身上,譏諷道:“對著江紫萸那張蠢臉都誇得出口,可見你也是個口是心非之人。”
黎枝枝笑了起來,道:“可我覺得縣主也生得好看啊。”
刁蠻跋扈如蕭嫚,自然也喜歡被人誇的,她保持著矜傲的姿態,唇角剛剛有上揚的趨勢,卻聽黎枝枝話鋒一轉,道:“不過縣主和趙小姐在一處的時候,還是趙小姐要更勝一籌,我聽說過一句話,趙家有嬌女,皎皎頗白晳,花顏如月貌,嫋娜自娉婷。”
空氣靜默片刻,蕭嫚唇邊的笑意陡然凝固住了,旁邊正在攬鏡自照趙珊兒倒是笑了一下,她一向自詡貌美,故而從不把旁人放在眼中,就連好友蕭嫚也不例外。
但蕭嫚的身份擺在那裡,她貴為縣主,皇親國戚,常人誇讚時,也總要把她排在前頭,對於這一點,趙珊兒心底是極不樂意的,縣主又如何?蕭嫚她爹晟王死了快十年了,還是那麼個不體麵的死法,連個爵位都無人承襲,蕭嫚又有什麼可傲氣的?她的祖父和爹現在可都是正當紅的天子近臣!
趙珊兒自覺家世樣貌不比對方差,卻總是要被壓一頭,如今好不容易聽見有人說了一句“實話”,自然十分受用,仿佛這麼長時間憋在心頭的那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她頭一次正眼瞧了外人,和顏悅色地道:“這詩是誰人所作的?有些意思。”
蕭嫚的臉色更難看了,空氣莫名變得緊繃,黎素晚近乎驚恐地看著黎枝枝,她似乎毫無察覺,笑吟吟道:“我也不知,大概是街頭巷尾聽來的吧。”
這話極大地恭維了趙珊兒,她十分滿意,道:“你這張嘴倒是甜得很。”
蕭嫚猛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嘴唇抿起,卻什麼也沒說,竟然忍住脾氣了,黎枝枝頗有些納罕,心裡簡直要對她刮目相看了,忽然想起來什麼,她對黎素晚道:“姐姐彆灰心,你的模樣雖然比不上趙小姐和縣主,但是也很不錯的。”
黎素晚的臉都綠了,這話潦草得簡直像是隨口捎帶的一句,偏偏她還不能反駁,隻能眼睜睜看著黎枝枝施施然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