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樹下,黎枝枝正在撣衣裳,蘇棠語踮起腳尖,替她揀去發髻上的落花,一邊抱怨道∶“這人真是不乾好事兒,你說好端端的,爬到樹上去做什麼”
“覺得好玩吧,”黎枝枝不以為意,也替蘇棠語拂去了花瓣。
正在這時,又有人過來,卻是黎行知,他上下打量黎枝枝,問道∶“沒有事吧?”
黎枝枝揚起一個笑,搖搖頭,黎行知鬆了一口氣,道“遊春宴要開始了,我帶你去入席吧。”
聞言,黎枝枝便與蘇棠語道過彆,跟著黎行知一道離開,往黎夫人她們在的方向而去。
席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黎夫人坐在中間,一左一右分彆是黎素晚和黎行知,黎枝枝的位置在黎素晚旁邊,紅椿木雲紋案幾上擺著一個鶴頸白瓷瓶,裡麵插了一枝新折下來的細柳,並一枝桃花,柳芽青翠嫩綠,桃花泛著溫柔的淺粉,倒也頗有意趣。
黎枝枝打量那桃花的時候,感覺到黎素晚頻頻看過來,她回望過去,笑盈盈道∶“晚兒姐姐,怎麼了
“沒——”黎素晚下意識否認,但很快,她又改口問道∶“你把那朵花扔了?”
黎枝枝微微訝異“怎麼會姐姐送我的花,我喜歡還來不及,怎麼會扔呢”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那朵深藍色的花,完好無損,隻是花瓣邊緣有些蔫了,黎素晚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強調道∶“不是我送的,是趙姐姐送給你的。”
黎枝枝看向對麵,趙珊兒和蕭嫚兩人坐在一處,正在說著話,不知是說起了什麼,趙珊兒掩口輕笑起來,黎枝枝也笑了,她抬手將那朵漂亮的花放在了花瓶上。
此時宴會已經開始了,雖然叫了遊春宴這個名頭,但到底不是真的踏青遊玩,最主要還是為了讓各家適齡的女兒們和少年郎相看,若有中意的,回去便可以擇日請媒人上門了。
這次籌辦遊春宴的是益國公府,國公夫人坐在主位,笑吟吟地和旁邊幾位夫人說話,道∶“說起來,敝府的廚子前陣兒做出個新花樣的點心,我瞧著還行,趁著今日大家都在,給你們試一試,看看要怎麼改進。”
眾人皆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國公夫人輕輕撫掌示意,便有一行身著碧色羅衫的婢女入了庭中,各自手捧朱漆雕花盤,步履輕盈,分花拂柳一般,送到每一張桌案上。
正在這時,黎枝枝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一下,她下意識轉頭看去,冷不丁看見一個人蹲在自己腳邊,正彎著一雙眼睛對她笑“姐姐”
竟是蕭如樂
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臉上還圍著一塊絹紗,遮去了麵容,隻留出一雙圓圓的眼睛,黎枝枝嚇了一跳,吃驚道“阿央你怎麼在這裡”
蕭如樂笑眯眯道我來找你玩呀。
黎枝枝急忙四下環視,問道“就你一個人
“對啊,”蕭如樂扯了扯麵紗,道∶“我偷偷溜出來找你,沒叫她們知道,還遮住了臉,這樣誰都認不出來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她竟然還邀功,黎枝枝哭笑不得,道“是是,您真厲害。”
蕭如樂的出現,已經引起了左右鄰座的注意,不時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看過來,黎素晚也注意到了這邊,問道“枝妹妹,你在和誰說話”
蕭如樂卻絲毫不覺,隻把目光盯著桌案上的點心瞧,眼巴巴地道∶“姐姐,這個好吃嗎?”
現在再做什麼都來不及了,黎枝枝索性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來,又拿了帕子替她擦手,才道∶“你試試。”
那碟子裡擺了幾塊糕點,狀若桃花,色澤微粉,上麵綴著一點緋紅,蕭如樂顯然是饞了,拿了一塊糕點,想了想,還掰成兩半,仔細比較過一番,才把大的那塊遞給黎枝枝,道“姐姐吃。”
黎枝枝失笑,道“我不喜歡這個,你吃吧。”
蕭如樂頓時眉開眼笑,道“那阿央幫你都吃了。”
哪怕是吃東西,她也堅持不肯摘麵紗,一邊小心翼翼地捏著絹紗邊緣,一邊吃糕點,不時有細碎的渣滓掉下來,落在衣服上。
黎枝枝隻好替她撣乾淨,旁邊傳來黎素晚狐疑的聲音∶“枝妹妹,這是誰啊?有帖子沒有?這裡可是禦園,不是誰都能混進來的。”
黎枝枝心裡諷道,你坐在彆人家的後花園裡,倒說起正主來了,麵上卻依舊微笑道∶“她有帖子的。”
蕭如樂一邊咀嚼糕點,一邊用力點頭附和∶“對!我有帖子!”
附和完,又小聲問黎枝枝∶“姐姐,我的帖子在哪裡啊?”
黎枝枝悄悄向她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蕭如樂立即閉了嘴,乖乖地吃起糕點來,黎枝枝這才轉頭對黎素晚笑道“倘若晚兒姐姐要驗她的帖子,就得去找她家的下人了。”
這遊春宴並非黎府所設,黎素晚自是沒資格驗彆人的帖子,她又不蠢,心中悻悻然,看了蕭如樂一眼,這才移開目光。
不知道蕭如樂是怎麼溜進來的,大抵是因為她那一身穿戴的緣故,一時間竟沒有引起他人的懷疑,旁人打量幾眼,就沒再關注了,隻當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雖然行為不太雅,但也不是什麼大事。
接下來的時間,蕭如樂一直坐在黎枝枝身邊,她不吵也不鬨,專心吃糕點,直到外麵進來了一行人,黎枝枝打眼一看,目光便定住了,那幾人都穿著內侍的服飾,領頭那個長相陰柔,麵白無須,顯然是宮裡的人。
黎枝枝坐的席位遠,聽不真切,隻看見他和益國公夫人說了一句什麼,對方的臉色頓時就變得凝重,失聲叫道∶竟有此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那大太監道“原是一個小崽子辦事不力,咱家吩咐他仔細守著純妃娘娘種的花,誰知他玩忽懈怠,一個沒看好,叫人把花摘了去,那花是純妃娘娘親手所栽,種了整整一年,今兒早上才開出來那麼一朵,金貴著呢,方才得知此事,娘娘十分生氣。”
他說著,轉向益國公夫人,拱了拱手,道∶“皇上深仁厚澤,與民同樂,賜各位夫人小姐們來禦園遊賞踏青,這是天恩浩蕩,怎麼有人竟膽敢做出這般失禮之事呢”
益國公夫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麵上都要掛不住了,那花雖然不是她摘的,可今日這遊春宴是她辦的,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情,簡直是在當眾打她的臉。
她勉強保持住表情,道“出了這種事,也有我的疏忽,我這就派人去查一查,若找出是誰做的,定會給純妃娘娘一個交代。”
大太監點了點頭“那就請夫人快些吧,純妃娘娘還在等著呢。”
席間眾人表情各異,低聲喁喁私語起來,驚訝者有之,鄙夷者有之,知情如趙珊兒與黎素晚二人,一個麵露不自在,另一個則緊張地低下頭去,用眼角餘光去瞥旁邊的黎枝枝。
還有一個人……
黎枝枝的目光落在蕭嫚臉上,她正一手拈著茶杯,優雅地啜飲著,姿態從容自如,神色自若,就仿佛對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一般,察覺到黎枝枝的目光,她回視過來,細眉微微一挑,眼裡盛著矜傲和輕慢。
正在這時,益國公夫人忽然指著黎枝枝這邊,道“公公,您看那裡,是不是純妃娘娘種的花
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過來,黎枝枝往花瓶處瞥了一眼,表情微怔,那花瓶上空空如也,花兒呢?她明明放在這裡的,怎麼……
黎枝枝意識到了什麼,立即看向蕭如樂,隻見她手裡正捏著那朵深藍色的花,還興高采烈地道∶“姐姐,你看這朵花長得好奇怪啊,它是藍色的誒!”
黎枝枝頓覺頭皮發麻,緊跟著就聽見那大太監一聲厲喝,聲音尖利刺耳∶“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抓住她!”
幾個小太監立即衝過來,要抓蕭如樂,黎枝枝立即站起來將她擋住,道“公公,這一定是誤會
那大太監指著她,麵露怒色,道“人贓並獲,你還要替她狡辯?”
卻聽黎枝枝道∶“小女子不是替她狡辯,公公,這朵花是我的,和她沒有關係。”
這話一出,眾人都頗為吃驚,神態不一地打量著她,或好奇或輕蔑,就連趙珊兒都十分詫異,看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傻子,而黎素晚則是麵露幾分幸災樂禍。
那大太監用審視的目光盯著黎枝枝,點了點頭,道“倒是個敢作敢當的,有點子骨氣,你是哪家的孩子
益國公夫人和其他幾位夫人都一起看過來,黎夫人這下有點坐不住了,就如之前與建昌侯夫人寒暄時那樣,她今日與人攀談,把收養黎枝枝的事情說了出去,收獲了不少讚譽,這讓她麵上頗有光,但是她沒想到才半天不到,黎枝枝就捅了這麼大的簍子。
她隻得站起來,對那大太監勉強笑道∶“實在對不住,公公,這孩子是府裡前陣子收養的,鄉下人,不識規矩,觸犯了娘娘。”
大太監看了她一眼,又轉向黎枝枝,道“你今日得罪了純妃娘娘,娘娘正在氣頭上,你還是快跟著咱家,去領罪受罰吧。”
說完還問了一句“你是自己走,還是讓咱家來請”
黎行知站起來,正欲說話,被黎夫人連忙一把拉住,瞪他一眼,低聲道∶“坐下,這當口你出什麼頭
另一邊,裴言川看著那身形纖弱的少女,一個人站在原地,仿佛孤立無援,他心裡生出幾分不忍,輕輕扯他娘的衣袖,小聲道“娘,您要不說一句?”
建昌侯夫人瞥他一眼,扯回自己的袖子,也低聲道“你娘我在純妃娘娘麵前連句話都說不上,我願意說,你看那太監願意聽嗎
黎枝枝沒動,那大太監麵色有些不好,道“那看來姑娘是要咱家請了。”
說完,便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小太監轉而來抓黎枝枝,恰在這時,一隻小茶杯從旁邊飛出來,正砸在一人的麵門上,隻聽他哎喲痛叫一聲,少女清脆的聲音喝道“大膽不許碰我枝枝姐姐”
蕭如樂抱住黎枝枝的腰退了幾步,生氣地道“你們都滾開!”
“真是刁民!”那大太監氣得不輕,指著她們兩人道∶“都抓起來!”
等等!黎枝枝急急解釋道∶公公,這花雖然是小女子的,可不是小女子去摘下來的啊,它是旁人送的。”
大太監眯了一下眼,道誰送的
黎枝枝轉頭看向黎泰晚,她輕咬著嘴唇,眼眶微紅,十分歉然道∶“晚兒姐姐,對不住,可是我、我不能看彆人被連累了……”
空氣寂靜了一瞬,眾人都麵露恍然之色,自以為明白了其中的因果,無非是表妹要給表姐頂鍋之類的,她們又開始竊竊議論起來。
從黎枝枝看過來那一眼,黎素晚的臉色就倏地變白了,她緊緊揪住袖子,竭力保持鎮靜,辯解道“你、你在胡說什麼那花怎麼會是我送給你的”
黎枝枝微微張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就是你送的,你——”
“不是的,”黎素晚打斷她,語氣既委屈又難過,神色楚楚道“我從沒有送過你花,你害怕純妃娘娘責罰,也不該汙蔑我啊。”
黎枝枝沒和她爭,隻回頭問那大太監道∶“公公,這花是不是種在小佛堂那邊?”
大太監頷首“正是。”
黎枝枝解釋道“當時她們說要去小佛堂看花,我並沒有跟著一起去,既然我沒去過小佛堂,又怎麼可能摘純妃娘娘的花呢”
“她們”大太監問道“還有誰”
黎枝枝欲言又止“公公,我……”
你怕什麼那大太監下巴微揚,道你方才不是有骨氣的很,自己站出來認了這朵花,如今倒怕說彆人的名字了”
而席間另一處,蕭嫚輕輕推了趙珊兒一下,低聲道“要是再讓她繼續說下去,今天恐怕就不好收場了。”
趙珊兒疑惑“為什麼”
蕭嫚心裡暗罵一聲蠢貨,道“那太監明顯更相信黎枝枝的話,你要讓她說出來?”
聞言,趙珊兒也有些緊張了,蕭嫚的聲音很輕,帶著慫恿的意味∶“去幫晚兒,踩死她。”
“她們是……趙小姐和榮安縣主。”
趙珊兒霍地站起來,聲音尖銳∶“你說的什麼鬼話當時明明你也在小佛堂,你親手摘的花,我本著同窗一場,沒有出來指認你,你如今倒好,把自己撒的乾乾淨淨了,怎麼還給我們潑臟水?”
趙珊兒是丞相的嫡孫女,家世顯赫,貴不可言,在場眾人幾乎沒有不認識她的,就連那大太監也知道,換上一副笑臉,道“原來是趙四小姐和榮安縣主。”
趙珊兒定下神,下頷微揚,信誓旦旦道∶“當時我在小佛堂,親眼看見黎枝枝摘了那朵花,縣主可以作證。”
黎枝枝搖首,極力解釋道“我真的沒有去小佛堂。”
“你就是去了,”趙珊兒輕蔑地瞥了她一眼,道“我們都在,你還想撒謊?”
“我當時在和……”
“我可以給枝枝姐姐作證,”一直沒說話的蕭如樂忽然大聲叫道∶“她根本沒去那個小佛堂!”
蕭嫚的臉色微變,不知為何,她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個蒙著麵紗的小姑娘,聲音怎麼有幾分耳熟,似乎曾經在哪裡聽見過……
但是還沒等她想明白,園門口處忽然傳來一個女子柔和的嗓音∶“那本宮應該也可以替她作證。”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聲音來處,一位美貌婦人款款而入,她身形高挑,穿著華錦宮裝,發髻高挽,鬢邊的金釵步搖輕晃,端莊高雅,正是永寧長公主。
黎枝枝終於得以把她的話補充完整∶“我沒去小佛堂,是因為當時在和長公主殿下飲茶。”
黎素晚、趙珊兒包括蕭嫚在內,三人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