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茶館裡,抱琵琶的小娘子換了一首曲子,不是京師時興的調子,倒有幾分江南的吳儂軟語,輕輕柔柔,彆有一番韻味。
裴言川看著桌上的茶盞,嘿了一聲,道:“為了這杯茶,要吃我娘一頓打,也太不劃算了些。”
“我怕你吃了酒,回去跟你娘對打了,”蕭晏隨手拿起茶壺給他斟茶,慢悠悠道:“那侯爺豈不是明日就要參我一本?”
“參我倒是沒什麼,”蕭晏笑著看裴言川,道:“恐怕你要受罪了。”
聞言,裴言川縮了一下脖子,不敢再細想下去,他喝了茶,又嗑起瓜子來,望著窗外的沿河春色,暖風遲日,嫩青垂柳,不禁歎了一口氣,頗為感慨道:“明明你是太子,一國儲君,怎麼倒比我還要清閒?成日吃酒喝茶聽小曲兒。”
他說著,又瞥了一眼蕭晏腕上的檀木佛珠,神色有些費解:“還念佛經?”
蕭晏忽地笑了,反問道:“你不也是閒人一個?”
“那怎麼能比?”裴言川一哂,嗑著瓜子兒笑道:“我上有兄長,武舉狀元出身,去年又立了功,前途無量,來日我爹百年之後,侯位自有他繼承,用不著我拚死拚活。”
誰知蕭晏也笑眯眯道:“當今天子正值壯年,千秋鼎盛,再守五十載江山也不成問題,說不得我這兒子還死在他前頭,如今不抓緊時間享福,還等什麼?”
聽聞此言,裴言川震驚得瓜子都要掉了,他單知道自己不思進取,卻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還要厲害三分,他吞了一口唾沫,道:“您這些想法,皇上他知道嗎?”
蕭晏似笑非笑:“你說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裴言川愣是從那神色裡,咂摸出了幾分意味深長,再一想到蕭晏方才說的話,隻覺得唇舌發乾,連忙倒了一盞茶灌下去,腦中卻閃過無數的猜測和念頭,還有那些有風沒影的傳聞,紛雜無比。
譬如蕭晏身為皇五子,非嫡非長,卻偏偏由他做了太子,為什麼?那當然是因為前麵的幾個都已不在了,當今天子曾立過兩任太子,蕭晏是第三個,前麵兩位都死了,皇三子被貶為庶人,現如今還蹲在淄北皇陵,此生不得回京。
明帝統共有五個兒子,如今也隻剩下兩個,寧王和太子蕭晏,裴言川曾經聽過一個模糊的說法,當初要立新儲君時,大臣們都建議立年長的寧王,可明帝卻一意孤行,執意立了十五歲的幼子,也就是蕭晏,至於其中原因,不過是想推遲太子接觸政事的時間而已。
當然,這隻是私底下的傳聞,無可印證,可如今蕭晏加冠在即,他卻依然沒有參與政事,整日裡無所事事,遊手好閒,明帝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過問,仿佛樂見其成,簡直匪夷所思。
樁樁件件,都令人不敢繼續細想下去,恰在此時,忽聞一聲琵琶驚弦,聲音清亮,裴言川猛地回過神來,卻是那抱琵琶的小娘已唱完了,正在和茶館夥計低聲說話,爾後又福了福身,轉身出去了。
徐徐清風送來些許涼意,窗下的竹卷簾微微搖動起來,陳舊的穗子隨之輕晃,河對岸傳來嘈嘈人聲,像是孩童打鬨的嬉笑,茶館裡的空氣卻莫名安靜,直到外麵響起一陣腳步聲,是徐聽風回來了。
他手裡還抓著一個人,那人閉著眼,一身洗舊的青色道袍,手裡抱著一杆旗幡,上書算卦十文,童叟無欺八個大字,細細一看,那旗幡的角落還有殘留的油垢,像是被人經年累月地擦拭著什麼。
徐聽風對蕭晏拱了手,道:“主子,人已帶到了。”
那道士瞧著是個瞎眼的,一見裴言川,卻扭頭就走,誰成想徐聽風一把揪住了他的後衣領,裴言川扔了瓜子皮兒,指著那道士笑道:“道長,方才我說什麼來著,觀你印堂發黑,今日想必是有災啊,如今是信了?”
那道士苦著臉道:“善人可彆取笑貧道了,不過是糊個口,賺個吃茶錢罷了,您何必同我一個窮道士較真?”
裴言川卻道:“要見你的可不是我,而是這一位。”
道士一早就看見了蕭晏,此時便小心地打量他一眼,他行走江湖多年,彆的不說,眼光確實老辣,這位公子那周身的氣派,就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出來的。
照他的經驗,碰上這種的,倘若真糊弄到了,開張吃三年不成問題,要麼吃三年山珍海味,要麼吃三年大獄牢飯。
放在往常,瞎道士咬咬牙就上了,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可如今形勢不對,不說那個笑眯眯的玉麵小公子,旁邊還有一個冷麵煞神守著,他後脖子還在人家手裡捏著呢。
心思電轉,那瞎道士連忙擠出一個笑,謹慎道:“不知善人叫貧道過來,有何貴乾?”
蕭晏笑笑,道:“聽說你算命很準,我也想算一算。”
瞎道士連稱不敢,但見蕭晏笑而不語,隻好硬著頭皮道:“善人是想算姻緣,還是問前程?”
蕭晏道:“若是都想算呢?”
瞎道士下意識忽悠道:“姻緣自有姻緣的算法,前程有前程的算法,這個——”
蕭晏長眉微挑,他立即改口,打著哈哈道:“既然善人想算,自是都可以,都可以,還請善人伸出手來,讓貧道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