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才又恢複如常,待用過膳,下人奉了茶上來,蘇棠語拉著黎枝枝去了門外廊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紫萸她有時候說話確實不好聽,若惹惱了你,我替她向你道個歉。”
黎枝枝沉默片刻,抬眸望著好友,如實道:“這不是說話好不好聽的問題,棠語,不管旁人如何看,我待阿央都是親妹妹一般的,倘若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她江紫萸不是你的表妹,我都會叫她不能體麵地走出這扇門。”
聽聞此言,蘇棠語的表情變得窘迫,垂首道:“是我的錯……”
“怎麼是你的錯呢?”黎枝枝隻覺得萬分費解,不可思議道:“這明明是江紫萸的錯,和你有什麼關係?哪怕要道歉,也該是江紫萸來。”
江紫萸說話素來刻薄,黎枝枝不是第一次見識了,她對蘇棠語也很刻薄,或者說要更過分,蘇棠語卻從來不計較,若她天生是個軟和性子也就罷了,可初次認識的時候,黎枝枝曾經親眼看見她為自己出頭,出言譏諷黎素晚,氣得對方接不上話。
似乎唯有麵對江紫萸,蘇棠語才會顯得束手束腳,一再退讓,像是沒有了底線。
片刻沉默之後,蘇棠語忽然道:“這是我們家欠她的。”
“誰?”黎枝枝下意識接了一句,爾後反應過來,吃驚道:“江紫萸?”
蘇棠語苦笑一聲,輕聲道:“你看見我二哥哥了吧?他身子不好,是因為很小的時候落水,我姑父救了他,後來……”
黎枝枝頓時明白了其中的未竟之語,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蘇棠語眼眶微紅,道:“我們蘇府欠她一條命,姑父去後,姑姑的身子也很不好,爹娘便把她們母女接到府裡,叫我們萬事都讓著,不要同她爭,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聲音輕飄飄的,在這夏日的午後,顯得異常無奈而沉重。
黎枝枝默然許久,才收拾好情緒,吐出一口氣,道:“既然這般,我是你的朋友,不該因此而為難你,隻是你最好提醒她一句,禍從口出,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欠她一條命的。”
……
蕭如樂捧著自己的小荷包,哼著小調,十分開心地往回走,誰知才轉過假山,便聽見一個人叫她:“哎,小傻子。”
蕭如樂一愣,轉頭望去,隻見一個女孩站在廊下,那人她認識,就是方才在宴席上問她要不要喂飯的。
蕭如樂不太喜歡她,而且她也很討厭彆人叫自己傻子,於是扭頭繼續走,江紫萸見狀,又改口叫道:“七公主。”
這樣叫才對嘛,蕭如樂停下步子了,微微揚起下巴,學著長公主的語氣,似模似樣道:“你喚本宮何事?”
傻子還挺會裝樣,江紫萸心裡暗罵一聲,麵上卻笑著道:“我這裡有好吃的糖,你要不要?”
蕭如樂聽了,眼珠子一轉,頗有些心動,道:“什麼糖?”
江紫萸拿出一塊酥糖,哄道:“你過來啊。”
蕭如樂毫無防備,依言過去了,待看見她手裡的糖,都是平常吃慣的,不禁十分失望,道:“就這個啊?”
江紫萸以為她想要,便得意地道:“想吃?”
她把酥糖往地上一扔,道:“喏,吃吧。”
蕭如樂有些吃驚地睜大眼睛,心疼道:“你怎麼把糖扔了啊?”
雖然她吃膩了這種糖,可是扔地上實在好浪費啊,這個姐姐怎麼能這樣?
江紫萸見她不動,催促道:“快撿啊。”
蕭如樂搖頭,江紫萸有些生氣,心道這傻子怎麼不聽話呢?她不是應該從地上撿起來吃嗎?又蠢又笨,偏生投了個好胎,所有人都要對她俯首帖耳,無論她做了什麼蠢事,都沒人敢笑話她,要什麼有什麼……
江紫萸越想越酸,嫉妒在心底燒成了火,她見四下無人,惡向膽邊生,抓起蕭如樂一直捧在手裡的小荷包,往地上一扔,狠狠踩了一腳,罵道:“讓你撿啊!”
蕭如樂猝不及防,驚叫起來:“你做什麼?!”
她連忙蹲下|身去撿,一隻繡鞋毫不留情地朝她的手踩過來,正在這時,斜刺裡忽然衝出來一個人,大力將江紫萸撞開,她一點也沒防備,尖叫著跌坐在地上,一股劇痛襲來,她眼淚都疼出來了。
“姐姐!”
蕭如樂看見來人,開心地叫道:“你怎麼來啦?”
黎枝枝先是緊張地打量她,發現沒有什麼問題,才鬆了一口氣,道:“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
蕭如樂聽了,連忙道:“我想送禮物給姐姐。”
她說著,打開荷包一看,裡麵的花已經被踩癟了,蔫巴巴的,蕭如樂心疼不已,失望道:“被她踩壞了。”
黎枝枝轉頭看向江紫萸,大概是方才那一下推得太重,她現在還沒爬起來,表情近乎扭曲,便問蕭如樂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蕭如樂把方才的事情一一道來,黎枝枝忽然就有點能體會到蕭晏的感覺了,這傻丫頭確實太好騙了,為了一塊糖就巴巴地過去,差點被人欺負了。
黎枝枝低頭打量江紫萸,眼神很冷,那一瞬間,江紫萸竟有些怕她,忍不住往後退了退,道:“你要做什麼?”
黎枝枝走到她身邊,踩住了她的裙擺,江紫萸這下退無可退,惱怒起來:“黎枝枝,這是蘇家的地方,你不要太過分了!”
黎枝枝很無謂地道:“對啊,這是蘇家的地方,跟你江紫萸有什麼關係?”
江紫萸一愣,黎枝枝繼續道:“你不過就是個沾親帶故的旁支親戚罷了,我隻聽過狗仗人勢,還沒見過人要看狗的臉色。”
江紫萸麵色一變:“你——”
“你不會不知道我在罵你是狗吧?”黎枝枝居高臨下地打量她,冷笑道:“七公主是太子殿下的同胞親妹妹,你想欺負她,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條命,得罪了那位,你看到時候蘇家還護不護得住你。”
她說罷,忽然伸手從江紫萸頭上摘下那枚釵子,往地上一扔,江紫萸大驚失色,下意識伸手去撿,卻被黎枝枝一腳踩住,她當即痛得大叫起來。
黎枝枝卻絲毫不為所動,腳下反而用力地碾了碾,漂亮的眸中像是凝滿了寒冰,散發出絲絲冷意,她低聲警告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這隻手剝皮剔骨,細細剁成臊子,上鍋蒸了喂你吃下去!”
語氣森冷,在這夏日裡竟有幾分可怖,江紫萸嚇得涕淚橫流,還不忘道:“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黎枝枝微微挑了眉,用看什麼臟東西似的眼神盯著她,語氣忽然變得輕柔無比,道:“對了,你知道鄉下殺豬的時候,都是怎麼剝皮的嗎?先在某處用刀子割出一個細細的口子,然後再往口子的縫隙裡吹氣,如此皮便會鼓起來,與肉分開……”
“彆說了!”江紫萸尖叫起來,想抽回手,但是卻痛得動彈不得,五指連心,痛不可擋,她一個勁兒哭嚷著,原本就不漂亮的臉愈發醜態畢露,狼狽不已。
黎枝枝正準備再下一劑狠藥,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的廊下站了一個人,一襲鉛白色衣衫,竟然是蘇清商,他不知在那裡看了多久了。
黎枝枝怔了怔,心緒微動,終於抬起腳,把江紫萸的手放開了,隻是因為太過用力,那隻手上已經印了一個很清晰的鞋印,紅腫起來,頗有些可憐。
“哎呀,江姐姐真是不小心,怎麼就摔倒了呢?”黎枝枝的語氣故作驚訝,毫無誠意地伸手來扶。
甫一接觸,江紫萸甚至有些怕她,瑟縮著往後躲了躲,卻依舊沒能躲過去,被黎枝枝掐著胳膊拉起來,她笑意盈盈道:“江姐姐這次可千萬要站穩了。”
江紫萸看她那張漂亮的臉上,洋溢著誠摯和關切,仿佛方才那個踩著她的手,威脅著要把她剁成臊子的那個人不是她黎枝枝一般。
黎枝枝甚至還替她理了理衣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笑眯眯地叮囑道:“江姐姐,小心一點啊,再有下次,恐怕就沒這麼輕鬆了呢。”
江紫
萸看起來似乎很想瞪她,又或者罵兩句,但是不知怎麼,她看見了不遠處的蘇清商,竟然一個字都沒說,轉身就離開了,步子邁得飛快,不知道的還以為有鬼在後麵追她似的。
黎枝枝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轉角處,沒有動,不多時,蘇清商果然已經走過來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依舊蒼白,日光落下來,在他的皮膚上落下一層蒙蒙的微光,正如這初夏的太陽,看著很亮,卻不太曬人,甚至有些許涼意。
黎枝枝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很有禮地問道:“二公子有話要說?”
蘇清商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爾後,他竟忽然笑了起來,這一笑便猶如那宣紙上盛開了墨色的花,又仿佛初夏的日光映出了虹彩,青年的聲音微微沙啞,卻又透著幾分輕快笑意,道:“你做了在下一直沒能做到的事情,若真要說什麼,在下要跟你道一聲謝才是,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