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太子殿下的心裡釀出了一壇子老陳醋,這些心思,黎枝枝自是不知,她隻覺得蕭晏今天有些奇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柔聲對蘇棠語道:“依我看,你不如直接找他問個清楚,彼此把話攤開了說明白,如此也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聽了這話,蘇棠語點點頭,眼眶卻又開始泛紅,她心裡實在是難受,不僅僅是因為宋淩雲移情彆戀,更多的是因為委屈,他和誰勾搭不好,偏偏是和江紫萸,這麼多年來,她自問對江紫萸不差,也沒有哪裡對不起宋淩雲,可偏偏就是這兩個人……
蘇棠語又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黎枝枝取了帕子給她拭淚,蕭晏慢慢地皺起眉,試圖打斷她們,道:“要叫誰來問清楚?”
他今日積極得有些過分了,黎枝枝心思一轉,便有了主意,她拉住蘇棠語的手,柔聲安慰道:“你若答應,就讓人去把他找來,咱們當麵鑼對麵鼓,分說個清楚,做錯事情的是他,你犯不著為這種人傷心難過,退後一步想想,好在咱們是及早發現了,倘若真等到成了親才知道,那豈不是更虧了麼?”
蘇棠語一想,登時就犯了惡心,道:“你說得對,用不著為這種狗男人傷心。”
說著她便抹了眼淚,吸著鼻子道:“我要去和他說清楚,然後告訴我爹娘,把親事退了。”
黎枝枝擔心道:“你一個人去見他?萬一他狗急跳牆了怎麼辦?”
蘇棠語一時猶豫起來,道:“那……”
“況且這是他的錯,你何必親自去呢?反倒落了下風,”黎枝枝仔細給她出主意:“不如派人把他叫過來。”
蘇棠語遲疑道:“這、這能行麼?”
“自然可以,不要忘了,我很快就是郡主了,”黎枝枝微笑起來,眉眼微彎,拉著蘇棠語的手搖了搖,鼓勵道:“我能給你撐腰呢,誰敢欺負你?”
聞言,蘇棠語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但是心裡熨帖無比,暖融融的,十分感動,眼淚汪汪道:“枝枝,你真好。”
兩人約好了日子,天色便不早了,蘇棠語提出要告辭,黎枝枝便送她出府,兩人相攜而行,金色的夕陽在天邊滾落了一大片雲霞,火燒似的,絢爛無比,將少女的背影勾勒得纖細窈窕,如早春的柳枝,蕭晏坐在輪車上,鳳眼微眯,看著她們逐漸遠去,消失在遊廊後。
送走了蘇棠語,黎枝枝才想起來蕭晏還在花園裡,便又找了過去,遠遠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紫藤花架下,正是蕭晏。
自從黎枝枝認識他那天開始,他就是一直坐著的,唯一一次站起來,還是在黔山獵場,他把馬兒讓給黎枝枝,自己走路。
也僅僅隻有那一回,後來回了京師,蕭晏出行,依然是坐在輪車上,而現在,他竟是站著的。
黎枝枝這才發現,蕭晏的身量很高,頎長筆挺,和蘇清商的斯文溫雅不同,他看起來更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劍,又或是未開刃的長刀,他站在花架下,那些層疊如瀑布一般的紫藤花幾乎要碰到他的頭。
然後蕭晏就走了幾步,和上次不一樣的是,他依舊走得很慢,卻十分穩當,一點也不打晃,再加上他周身的矜貴氣質,看起來就如信步閒庭,甚至有些賞心悅目了。不知出於什麼心裡,黎枝枝一時間沒上前打擾他,也沒出聲,就這麼看著蕭晏來回踱了十幾步,紫藤花被風吹得紛落如雨,他忽然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往這邊看過來,對上了黎枝枝的視線,兩人同時怔了怔。
黎枝枝走上前去,道:“太子哥哥的腿傷不要緊了麼?”
明明上次看著,還有些跛,這才過去短短幾日,就行走如常了,恢複得著實快。
蕭晏卻勾起唇,像是一個笑,問道:“看起來如何?”
他那神態,倒像是索要誇獎似的,黎枝枝遲疑頷首,道:“很好,我才知道太子哥哥的身量竟然這麼高。”
遠遠看著就覺得高,等走近前了,黎枝枝才發現她竟然隻到對方的肩頭處,倘若要與之對視,還得微微仰起頭來。
蕭晏忽然道:“高也有高的不好。”
黎枝枝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他模樣生得十分俊美,鳳目微狹,眉峰微凜,壓著一雙漂亮的鳳眼,鼻梁挺直,或許是夕陽太過溫暖的緣故,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竟透著幾分溫柔的意味。
黎枝枝不解道:“高怎麼不好了?”
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站得高,看得也比常人遠,那是許多人窮儘一生,花儘心思也渴求不得的位置。
蕭晏低頭望著她,道:“因為太高了,就會顯得紮眼,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見,倘若紮了某些人的眼,便會想方設法也要將其除去,這便是高的壞處。”
聞言,黎枝枝抬起眸,十分認真地道:“太子哥哥說的這些,我大概能明白,可並不能切身體會,因為我生來就在低處,所以從沒嘗過高的壞處,隻知道它的好。”
說到這裡,黎枝枝又想了想,才道:“站在高處的人確實顯眼,倘若有人喜歡他,豈不是也一眼就能看見?”
蕭晏一時怔住,嘴唇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隻覺得喉嚨發緊,少頃,他才開口,道:“你覺得,會有人喜歡他?”
“當然,”黎枝枝幾乎沒有猶豫,笑吟吟道:“比如像我這般的,最喜歡那些站在高處的人了。”
她說著,目光一轉,忽然指著頭頂花架上,某一簇紫藤花開得正熱烈,道:“太子哥哥,我想要那一朵花,可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