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父母難道不都是如此?望子成龍,將自己無法做到的事加諸在子女身上,與其說是生了個孩子,倒不如說生了個逃避的工具。
“漾漾,你回樓上去。”
秋漾正炫耀著媽媽對自己好,下一秒就被趕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秋寒,指著自己:“媽媽,我?”
“對,就是你。”奚寒和顏悅色,“乖,媽媽單獨跟他說說話。”
秋漾在爸爸媽媽麵前向來乖巧:“好,那媽媽記得彆揍他呀。”
沒等太子爺感動,她又補充了一句:“不然手又要破了。”
說完,她對他毫無擔憂之意,轉頭就走,半點留戀都沒有,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
太子爺感覺自己內心受到了一萬點暴擊,奚寒覺得這小子還挺有趣,大概是還沒有當太久的皇帝,內心深處還殘存著柔軟的人性,會感到受傷、失落,會想要抓住潛意識認為不能失去的東西。
然而這一切都是暫時的,統治者的權力與欲望會漸漸侵蝕他,隨著年紀與閱曆的豐富,當他體驗到身為帝王大權在握的滿足感,隨之而來的便是強烈的自負,這也是為什麼許多皇帝能夠與舊臣共患難,而不能同享福的原因,人是有危機意識的,而皇帝的身份無疑會將他的危機意識放到最大。
所以奚寒開門見山:“你喜歡秋漾?”
從沒有人這樣問過太子爺,他心下一驚,謹慎而保守地回答:“她是我的太子妃,也是我的皇後。”
奚寒哦了一聲:“可就目前來看,你好像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隻是個在新世界寸步難行的黑戶而已。”
太子爺冷靜道:“她是我的。”
“是你的什麼?”
“我回答過了。”
“你是回答過了。”奚寒平靜地複述了一遍他的話,“是你的太子妃,是你的皇後,還有呢?”
太子爺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還有什麼?這難道還不夠嗎?“是大齊的國母,是下一任帝王的母親。”
奚寒了然:“所以她一定要是某個人的什麼,而不是她自己,對嗎?”
見太子爺若有所覺,她問:“秋漾可以是某個人的妻子,未來也可能成為某個人的母親,但是在這之前,你是不是應該把她當成一個有著獨立思想的人來看待呢?在大齊的時候你是太子爺,是皇帝,受時代與環境所限,完全不需要去考慮,可你應該看一看眼下的處境,在這個世界裡,秋漾所獲得的愛與資源遠勝於你,你們倆的身份已經倒置,你為什麼還覺得她會屬於你?”
“我們是夫妻——”
“那又怎麼樣呢?”奚寒看著這個一提到秋漾便不免有些慌亂的青年,覺得他真可憐,他連自己的感情都察覺不到,連怎樣去好好對待、喜愛一個人,連如何付出真心都不懂,“我跟秋漾的爸爸也是夫妻,但我們早就離婚了,各自過著彼此的生活,誰都不乾涉對方,你能嗎?秋漾可以頭都不回的離開你,你能就此放下不再見她嗎?”
他當然不能!
東宮三年的陪伴,日夜廝磨的糾纏,她所帶給他的溫柔與平靜,遠勝這麼多年的孤身一人,他放不下秋漾,是因為他知道,再也沒有人能像秋漾一樣,能讓他接受。
帝王的心很小,自我防備意識又很高,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去傷害彆人,卻不容許任何人冒犯自己。
“這些話如果是秋漾跟你說,你應當聽不進去吧?”
奚寒每一字每一句都犀利無比,重重敲在太子爺的心坎上:“這個世界沒有所謂的從一而終,每個人擁有獨立的人格,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人生,所以秋漾為什麼要跟你在一起呢?不再是太子的你,有哪裡很好嗎?”
“她出生在這樣的時代,受過很好的教育,再讓她跟你回到隻能待在一個地方哪裡都不能去,沒有自由沒有快樂,甚至連抽水馬桶都沒有的大齊,你覺得她會願意?你拿什麼保證她跟你走了,卻不會後悔,不會對你產生怨恨?”
“最重要的是,你真的認為秋漾喜歡你嗎?”
奚寒微笑,“如果你不喜歡她,她為什麼要喜歡你?而即便你喜歡她,她又為什麼一定要回應呢?”
這幾句簡直振聾發聵,徹底擊碎了太子爺賴以生存的觀念,以至於他那張總是麵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裂紋,奚寒忍不住在心裡感慨,到底年紀還是輕了些,要是再過個十年,等帝王心如磐石,再怎麼掏心挖肺的話,也無法使他動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