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收回手,鳳眸流光,咯咯發笑。
“該我侍奉夫人。總歸是我初時騙了你,當真不氣了?”
借袁氏子身份一事,他在婚期前七個月告訴她,再得了她回應後又問她,到如今拜過天地他還是惶恐。
總覺這一場要攜手到白頭的婚姻,留了一個遺憾。
他們的初見,混雜著謊言。
無情時,那隻是他逐鹿天下大計中的一個環節,他不覺有什麼。
動了情,則成了他對愛人的愧疚。
“若是注定了相愛,便不論如何遇見。”
得她如此回應,他的目光在她緋色雙頰流連,往下遊走時隨著被褥的掀開,望見冰肌雪膚泛出朝霞玫瑰色,觸上是冬日乾柴燃起的灼燙溫度。
連著小小足趾都羞怯蜷起,昭示情意的流露,催動原始的欲望。
情和欲,那樣自然而充沛地交融,又交付。
根本不是眼前模樣,一樣的動作一樣的位置,卻再也沒有情愛,隻剩下算計和交換。
麵目全非。
這一晚,賀蘭澤第三次拂開謝瓊琚欲給他寬衣的手。
他問她,“謝氏百年,便是今朝不複存在,可是刻在你骨子的尊嚴呢?你不是心心念念要維護你的家族嗎?”
“血肉可泯,氣節長存。孤尚且記得你謝氏門風,怎麼,你堂堂謝氏正支嫡女,都忘乾淨了!”
“要是如此,你雙親宗族,怕是地下難安。”話到最後,他說,“你看看,你可還像個謝家人?”
“或許妾就不是謝家人。”謝瓊琚漠然道,“反正謝氏亡了!”
這廂話語落下,賀蘭澤胸膛起伏,再難壓抑心中怒意,隻將那剩下的一點被褥全掀開了,翻身壓下來。
箍住脖頸,銜住耳垂,破開雙腿。
視線交纏。
許是不想看到她模樣,亦不想通過她眼眸看到自己的樣子。
他提氣,將人翻了個麵。
“為了救齊冶的女兒,為了區區數十金,你居然可以不做謝家人!”他近乎嘶吼道,“而當日你為了你謝氏同胞,為了謝氏滿門,可以一箭背棄孤!”
“輸給生你養你的宗族,孤認了。可是孤竟然還比不過一個中山王,一介無能紈絝!”
他將她按住,一口咬在她肩頭。
咬到他唇齒間散出血腥味,她皮肉上堙出細細血痕。
卻再沒有了後續,隻無聲鬆口。
做夫妻的一年裡,莫說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粗魯和蠻橫。分明連著姿勢的擇取,時辰的長短,都由她做主。
他接受不了如今情形,停下動作,伏在她肩頭喘息。隻深深淺淺留下一排齒痕。
謝瓊琚更接受不了,她的額頭撞在床欄上,腦海中浮現出城郊彆苑裡的頭一次。
謝瓊瑛就是這樣從後麵抱住了她。
她開始戰栗,抗拒。
她叫喊出聲,“彆碰我!”
賀蘭澤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因一點愧意而努力壓下的憤恨重新燃起。
她說,“彆碰我!”
她對他說,“彆碰我!”
喊叫聲一陣高過一陣。
“怎麼,你還為他守身如玉?”他捏過她下頜低吼,五指下滑掐住她纖細脖頸,扼製她的聲響,“你彆忘了,是你自己□□讓孤抱你上榻的!”
謝瓊琚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胡亂掙紮想要擺脫他的桎梏。
“所以不打算要四十金了?”賀蘭澤素白手背筋骨突顯,指腹薄繭子陷入又退開她肌理,容她喘息。
話如魔咒,她平靜了些,隻攥緊被褥控製著哆嗦,未幾慢慢靠近他懷裡,努力作一副順從狀。
肌膚相貼。
他的胸膛撐住她背脊,她的青絲纏繞在最中間。
賀蘭澤冷笑了聲,將她推開,兀自撿來衣裳。
他慢裡斯條地穿戴,問她,“憑什麼,你覺得自己值四十金?”
這一晚,她毀掉了他年少結發的妻子,他吐出最惡毒的話殺死她曾今摯愛的少年。
有那麼一刻,謝瓊琚的背脊僵了僵,抬起頭望過去的眼神有些呆滯。
片刻慢慢偏移了目光,在殿中掃過,然後眼中便有了些笑意。
她走下榻,越過他。
走到淨室門口,將沐浴前脫下的衣服重新穿上。
又臟,又破,還有他嫌棄過的氣味。
是她如今麵貌。
“自然不值。”她穿好最後一件衣裳,回他的話,“隻是,妾需要這些銀錢。”
沒等他再度出聲,她衝他笑了笑,福身告辭。
“這麼多銀錢,你打算去哪裡弄?”賀蘭澤不受控製地攔在她前頭。
“這是妾的事,與您無關。”人堵在門口,謝瓊琚無法,直言道,“您不願意的事,總有人願意。縱是當真無人覺得妾值四十金,多幾人,多幾次,總也能攢夠的。”
殿內燭火晃蕩,殿外大雨如注。
兩扇門前,人影靜默。
終於,賀蘭澤氣血翻湧,一腳踢開殿門,拽著人行過殿外長廊至一處案幾前,紅布掀開,現出一盤黃金圓餅。
“要銀錢是不是?四十金,孤賞你!”
然而謝瓊琚並沒有拿到一片圓餅,她的指尖才觸上托盤,整盤銀錢便連盤被賀蘭澤奪過,從長廊儘頭的窗戶扔了出去。
“去撿吧!撿到就是你的。”
謝瓊琚半點猶豫都沒有,衝到窗口看下去,返身下樓。
她走得格外快,步履落地深重雜亂,每一步都踩踏在賀蘭澤心上。不知在哪一處台階被絆倒,木梯撞擊的聲音又悶又脆。
賀蘭澤隨聲響,踉蹌扶上廊住。
夜風卷冷雨,如天河裂口,潑水於天地間。
縱是在屋內簷下,撲來的雨絲水珠也已經將賀蘭澤半身打濕,寒意慢慢彌散至周身。
他卻抬步往窗牖更近處走去,風雨撲麵,他居高臨下看幾乎湮沒在夜色中的人。
她背脊彎折,膝行在地上,翻過花草,探過汙泥,埋頭尋找每一片金子,捧放在攏起的衣裙裡。
“長意!”他衝下樓去,在漫天風雨裡擁抱她,將她圈在懷臂間,“你好好說話,說一句好話,彆讓我這樣對你。”
謝瓊琚被冰涼雨水澆淋的身子愈發滾燙,已經無法思考的昏脹頭腦終於放鬆理智,由情感支配,生出本能的渴望和脆弱。
她靠在他懷裡,低聲道,“孩子、她也是你的孩子……”
二人精血交融,結出的嬌嫩果子,承她貌,稟他性。
熬過艱難歲月,她養大的孩子。行千萬裡路途,帶來他身邊。
他們有一個孩子。
當是最好聽的話。
然而,謝瓊琚卻看到,給她擋去風雨侵襲的男人慢慢鬆開了她,站起身。
她抬眸望他。
見他嘴角噙笑,眉眼疏離。
他張合的唇口吐出一句句話。
他說,“你是不是當真以為我對那個孩子一無所知?三四歲爾。可是我們和離已經七年了。”
他說,“長意,我能試著愛屋及烏。但是你,不能一次又一次,接二連三地欺我,辱我。”
他說,“拿了銀子,月底前滾出遼東郡,再不許出現在我眼前。”
有一刻,謝瓊琚想要辯解的。
孩子體量不足,是因為早產和顛沛之故。
但到底也未再言語。
她恢複了一點神思,想起在店裡趕製的婚服,想起他購買的那套妝奩。
想起他六月裡,要同幽州刺史家的女郎成親了。
這一晚,到最後她竟還生出了感激。
他許是累極,於是覺得無趣。
不僅沒有再給她難堪和磋磨,甚至還讓掌事重新包了一包金子給她。
堂屋前已經沒人,他被侍者扶回了寢殿。
她頓了片刻,抱著銀錢離開。
前方長夜無儘頭,是她自己多年前選擇的道,本就怨不得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