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的肺腑,染的寒症,稍一不保養調理,便發作的厲害。
今歲八月至十月的一場仗,尤其是最後的決戰上,如注的大雨淋打,便成眼下境況。如此再不敢路上顛簸,隻得滯留至此。
但到底也沒閒著。他連日處在議事堂中處理公務,幾乎每日都踩夜色方歸。
謝瓊琚便披著厚厚的狐裘,撐一柄竹骨傘,給他送藥又加餐。他自然喜歡她過來,卻又嗬斥她不要再過來。
柔和了麵容,緩下聲色後,給的理由是, “雪天路滑,莫讓我憂心。”謝瓊琚餘光掃過堂中官員並不友善的神色,亦未多言。隻聽話頷首,不再過去。
但她隱約記得,議事堂中,除了並州本來的屬官,還有不少仿若是生人麵孔。派了竹青暗裡去看。
竹青說,近兩日,愈發多的外城官員都來了雲中城。門口車輛重重,車駕上掛著青、冀、徐………各種字眼的牌子。
“如此寒冬,這處又是大雪飄飛,這有何事急的?”說這話時,竹青正在陪著謝瓊琚製衣裳。
前頭公孫纓送來了一張墨狐皮,原是給賀蘭禦寒的。
大雪封門,外頭鋪子儘數不再營業。
謝瓊琚便拿來自個縫製了。
賀蘭澤有的是衣衫風袍,她撫著油光水滑、綿密厚實的皮毛,回想前頭青雀的身量,給未曾謀麵的小兒子做了氅衣,短靴。"不會又有戰事了吧?"竹青從謝瓊琚手中接過靴麵,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要是真這般,一時半會我們可是回不去了!"謝瓊琚揉了揉眉心,合眼歇了會緩解發酸的雙眼。
腦海中浮現出一些她看見或未普看見的場景。譬如,議事堂內部分官員不善的眼光。譬如,議事堂門口逐漸多出的車駕。
中。
“不必忙了,這些都不缺的。”片刻,她睜開眼,看見竹青已經收好尾,這會正在收拾其他季節的衣衫用物,放在一個個箱籠
她知道,這是賀蘭澤吩咐的,讓她有空便慢慢拾掇。都是新的,新置辦的。
竹青聞言,回頭有些疑惑地看她。隆守城中怎會不缺!還是郎君說得對,往來一趟不容易。
“千山小樓裡什麼都有。”謝瓊琚終於開了口。
竹青怔了怔,放下手中活計,回來謝瓊琚身旁,
“我們不過是來幫忙解決並州之危。姑娘,您不要回去那裡……
提起千山小樓,竹青竟有些後怕,她怎麼都忘不了自家姑娘有身孕的那段時日,是被怎樣磋磨,耗儘心血, “殿下已經表明他還是願意陪您繼續避世的。不,他分明很激動,甚至是感激您許他伴著您。就是小郎君,殿下也說了,我們可以接他走的。殿下說,總之一切有他,不必您憂心。姑娘好不容易身子好些……"
這個是比賀蘭澤還要早,心中隻有謝瓊琚,事事將她放在第一的人。
謝瓊琚拉過竹青的手,讓她在自己對麵坐下,搖首道,“恢複記憶的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過去五年,且當我養病。我病入育育無暇顧及彆人,便也罷了。”
“但我在郎君手中獲得新生。新的一條命,不該用來避世。皚皚有理想,蘊棠有責任,還有自出生便未曾謀麵的小兒要成長,還有你要給你尋個好兒郎好好地嫁了。這世間我有這樣多的牽絆,有這樣多有意義的事要去做,何必躲於人後,躲於虛偽的平靜假象裡。我重活一遭,該重看世界。"
謝瓊琚眼眶泛紅,鼻尖冒酸,隻仰頭深吸了口氣。眼前有無數畫麵綿延過。
大都是有他的場景。
上黨郡沒有半點猶豫的隨她縱身一躍,千山小樓中舍棄一切帶她遠走,紅鹿山佛前長跪無極崖絕壁摘花,還有隆守城中的紆尊降貴陪她粗茶淡飯…
她抬手往上拂過眼角,將眼淚抹乾,轉身卻見這人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身後。
夜色深沉,燭臂漸短。
確實是該回來的時辰了。
竹青在榻上起身,識趣地帶著侍女下去。
她便索性轉過身子,偎在男人還來不及烤熱的懷中,一點體溫扛不住雪水寒潮。她抓來他的雙手,給他哈氣取暖。已經有太多時日,都是他負重前行。
她搓著他的手,抬眸看他泛紅的眼角, "方才妾說的話,郎君都聽到了?"
賀蘭澤點了一下頭。
謝瓊琚道, “妾還未說完,本就想尋這兩日於你說明白的。”
賀蘭澤看著她,等她的話。
須臾,卻又搖首, "彆說了!"
謝瓊琚卻堅定道, “妾要說,妾今生已擁有太多
,很是圓滿。不能擁有的,譬如高堂雙親,生身者不知在天涯何方,養育者儘歸塵土。然郎君恩母仍在,切莫留有遺憾。而妾亦為人母,也很想自己的孩子。”
謝瓊琚停下片刻,又想回來雲中城裡,議事堂中往來出入的人,堆在案上累成小丘的卷宗,在某個她送膳食前往的午後。他伏案休憩,她翻卷閱過。
是太多人係在他身上的前程和希冀。
如今熙熙攘攘入城者,不是因為又有戰事起,而是要尋一位能平戰事辟天地的君。然而,他卻無聲無息,背負、處理,推拒。甚至為此,不許她露於人前,置於刀尖。
隻自己擔下極有可能的罵名。於私,奉母不孝。於公,待下不足。這是個人,再堅毅,他也會疲憊,煎熬。
卻麵對著她,還是隻說要和她回隆守城那個世外桃源。
甚至在她回來城中,沒有置辦任何前往那處的東西後,他索性自己私服入長街,把衣衫頭麵,穀粒種子,銀錢貨幣,全部備了個齊全。
他不舍她再受傷害。
她又何普舍得,他這般艱難。
她攬其頸入胸懷,給他香糯至極的溫暖, “郎君能為我舍棄全部,我也能為你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