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2)

天欲雪 風裡話 7844 字 7個月前

正是午後歇晌的時辰,賀蘭敏在陶慶堂東暖閣中閱書。

說是閱書,其實閱的是賀蘭澤小時候臨摹的帖子,和給後來稍大些重新抄錄的佛經。

之。

自太\\宗朝起,佛教從大月氏傳來,中原之地盛行起來,昭文帝發妻孝思皇後最是尚佛,座下女眷為表心跡,即便無有興趣亦多隨

譬如身為太子妃的賀蘭敏,將門出生,祖父輩都是一生殺伐、血海裡出沒,不信神佛不由天的烈性。她亦是如此。

然畢竟皇後之下,論尊貴者便屬她。便也成日設佛堂,陪尊長聽法會,讀經書。久而久之,於外人眼中,竟也成了個吃齋念佛的慈恩婦人。

便是她的兒子,贈她之物,多來都與佛有關。寄人籬下在青州庭院裡,偷愉種植文殊蘭贈與她。

滅冀州袁氏時,縱火焚屋舍卻不忘下令將正堂庭院中的一顆菩提樹遷移出來,道是結了菩提果與她安神用,又道此後再也無需她仰人鼻息。

再後來,他斷筋傷骨歸來,身子稍好便抄寫這些佛經與她。

那會,才弱冠的少年靠在榻上哄慰她,“孩兒又能拾筆了,來日握刀也不是難事。”她垂淚不止。

他笑,又歎,無奈道, "阿母莫落淚了,傷了眼睛,我還得給您將這佛經放大重抄一遍。"她止住淚水,他卻到底還是給她重新譽寫。

賀蘭敏撫摸著佛經上的字跡,有遒勁者,有綿軟處,皆是她的兒子在那七年裡對她無聲的愛意。

他出走的這些年,她沒有再回青州。便也不知青州城中的文殊蘭是否還活著。亦無需菩提果助眠,因為光照料他的那丁點血脈,便足矣讓她疲累不堪,沾枕合眼。

遂隻有隨身帶來的這些經書,時時翻閱,聊慰思子之情。

“祖母!”一個聲音將她喚回神,阿梧譴退了侍者,自己推轉車輪入內。

“大冷的天,不好好在屋裡歇晌,跑來作甚!”賀蘭敏示意繪書嬤嬤趕緊上去推車。

“祖母不也沒歇著嗎?”到底一路過來,阿梧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靠近暖榻桌案處,瞧見案上佛書,搭上翻頁的手微微打顫,“阿翁的字真好看。”

“你的也不差!”賀蘭敏將他的手攏在掌心哈氣, "不是說好去迎薛大夫的嗎?如何過來了?"提

到這處,阿梧麵色黯淡了一瞬,隻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翻看佛經, “我也不是專門要迎薛大夫……”賀蘭敏盛眉。

“阿翁他們一道歸來吧。”片刻,阿梧頓下手,掃過那佛經字跡,黑亮眼眸中閃著細小的光,卻道, “大冷的天,我才不去候著!"

"凍出病來,操心勞神的還是祖母。"

他的目光始終穿梭在那佛經字跡上。良久,聞侍者通報薛大夫過來請安,他遂一下挺起了身子,昂首看向屋外。然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他早該想到的,若雙親歸來,書信中定是早早說了。再者,阿翁回府,侍者怎會將薛大夫報在最前頭。

薛靈樞入內,給賀蘭敏問過安,轉頭便給阿梧望聞問切, “脈息平順,不沉遲,脾腎稍虛,但整體尚好。我們阿梧身子越來越好了……"

“所以先生就可以不管我了。”阿梧猛地抽回手,彆過臉去。

薛靈樞愣了愣,同賀蘭敏對望過,不由笑道, “怎會呢,這不冒雪趕回,專門顧著你的身子?你阿翁阿姊可都傷著不曾痊愈,我是撇下他們特地回來的!”

“先生不必哄我!”阿梧推動輪椅,轉去了內室休憩。

“原是我不好,和他說他父母許會一道回來。”賀蘭敏有些尷尬,轉念又道, “阿郎何處受傷,嚴重嗎?”薛靈樞頓了頓, “主上乃舊疾,寒症發作,如此經不起寒氣,遂而不曾歸來。”“寒症?”賀蘭敏驚道, “他不曾有此疾患,如何便是舊疾?”

“外頭日子艱難……”薛靈樞雖未說是給謝瓊琚尋藥之故,然推著日子稍算算也能發現是這些年裡累起的傷。賀蘭敏的思緒有些飄忽。

延興十九年的隆冬,她曾去過一趟紅鹿山,欲領他們回去。然賀蘭澤不僅拒絕了她,還道自己時日無多。當即急咳之下,吐出一口血來。

彼時,她以為他隻是急火攻心,並不相信他誅心之語。原來,當真已成病症。

“可損他年壽?”已過天命的婦人話語顫顫,歎道, “你且該留在那處的,這處有你叔父,能出何事!”

“老夫人安心,主上是應季的病症,又是自幼調理的底子,隻要好好養著,總能在您膝下奉孝的。”薛靈樞頓了頓、直白道,“隻要您不拒、不難為他。”

賀蘭敏抬眸看他,片刻道

, “你退下吧。”午後出了太陽,屋簷上雪水化開,點點滴滴落下來。

賀蘭敏扶額望著遠處愣神,許是時辰稍久,整個人晃了一下。在通鋪休憩的孩子不知何時將目光落在老婦身上,有欲上去扶她的衝動。

奈何他左腳落了地,右足卻綿軟無力,隻堪堪坐回輪椅中。甚是還鬨出了一點動靜。賀蘭敏循聲看過來,正要開口,便先聞了孩子的聲響。“祖母可是思念阿翁?”阿梧往前兩步,小小的手勉強將幾縷珠簾撩起,同婦人四目相視。

她自然想。

哪個母親會不想自己的兒子。

隻是這些年裡,很多時候的思念模樣,是做來給這個孩子看的。讓他看,他素未謀麵的生母惑走他祖母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他的父親。

天長日久,他的認知裡,便有一個狐媚禍水、離間母子的母親,和一個情孝兩難的父親。每每他這般問起,賀蘭敏便總是揉著他腦袋與他說, “沒有一個母親是不想自己孩子的。”

初時他隻是聽,隻是點頭。慢慢地,他會反駁。

森冷道,“阿梧不幸,便有這般不堪的母親。”有些話不必賀蘭敏親言,府中的嬤嬤,時不時來此探望的賀蘭氏宗親,三眼兩語裡交談,慢慢有意無意間讓他拚湊出母親形象。

她與祖母不和,不惜帶走她最愛的兒子,卻放棄病弱中自己的孩子。父親為她遠走,帶她尋藥看病是假,受她魅惑是真。

聞他的話,賀蘭敏是解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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