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雙在柔軟碎發遮蓋下的眼睛中,他感覺到了很明顯的冷意。
他驚訝地朝前一步,想要看得清楚,但是君月月這時候打開門出來,曆離指著方安虞說,“他醒了。”
結果一轉頭,方安虞還是剛才那個姿勢,睡得特彆沉的樣子。
君月月看了一眼,又看了有些發愣的曆離,理解錯了,說道,“還是彆弄醒他了。”
君月月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他哭,他一哭,我就走不了了。”
曆離張了張嘴,再看向方安虞呼吸沉穩閉著眼的樣子,開口道,“他剛才真醒了,還瞪我來著……”
君月月笑了,“是嗎?”她走到方安虞的身邊,湊近了在他額頭上親了親,對曆離說,“咱們走吧。”
曆離還試圖解釋,可是最後他也沒再說,他來接君月月,帶了人還帶了輪椅,本來沒這麼誇張的,但是君月月確實哪都疼,而且哄方安虞來著,也沒好好地休息。
何苦自己遭罪了,反正就坐上去了。
君月月走了之後,方安虞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視線轉到門口,臉上的表情落寞又無措。
她知道她想讓他睡著,剛才躺在他身邊的時候說了好幾遍,方安虞如她所願地睡著……但是剛才那個人是誰?
是她的……結婚對象嗎?
方安虞躺在床上,看著旁邊備品櫃上已經伸出頭的小烏龜,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他要相信她,她說的,不會讓他等太久的。
君月月從醫院出來,下意識的看一眼天上,果然蛛網一樣的閃電隻是小了,卻沒有消失,君月月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心裡其實還是不太願意相信的,她必須得抽空去最後一個地方……
君月月在並州醫院也隻住了一晚上,各項檢查結果因為開了綠燈,當天晚上就都出來了。
確實除了外傷和拉傷之外,沒有其它的傷勢,觀察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出院。
回程的時候她坐的是曆離據說是在朋友那裡借的房車,全程躺著回去的,到了君家,君老爺子沉著臉說了君月月幾句,但是當著曆離的麵也沒說什麼重話,還讓君月月好好地感謝曆離陪著她胡鬨。
君月月很上道,說了改天等她好請曆離吃飯,曆離欣然同意,同樣欣然的還有看著兩個人互動的君老爺子。
當天晚上,君月月就在君老爺子的監督下,簽了離婚協議。
他媽的被人逼著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但是除此之外,她也再想不出其它的辦法,她必須在這幾個月之內搞定一切,務必在末世到來之前,堆也要給方安虞堆出一個半輩子無憂的物資來。
所以在私底下和曆離詳細談論的時候,她放棄了最賺錢的娛樂場所,選擇的是景區內購物場所,並且一定堅持要修建底下儲備,曆離本來打算給她劃分的區位是最暴利的,但是她自己選擇的卻是利潤相對來說最少的。
“修建一個和超市同等平方的底下儲備”曆離忍不住問,“為什麼?”
君月月看著他,想了想也沒隱瞞。“我要儲備很多的東西。”
“可是超市的劃分已經帶了大型倉庫,這……”
“不夠用,我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先建儲備庫,從第一批資金開始,我要百分之一來用。”
“你到底要乾什麼?”曆離說,“超市的東西必須保證新鮮,你儲備太對的沒有意義,況且投入資金的百分之一,你要乾什麼,當初咱們兩個商量的時候可沒有這個。”
他的聲音不由得也冷硬起來,君月月看著外麵這些天就一直沒有斷過的閃電,看著曆離說,“我可以不要整個景區的第一年盈利,換這百分之一的第一期投入資金。”
曆離站起來,看著君月月,“到底怎麼回事?你必須說清楚,”
第一年盈利這確實很誘惑,但是他必須搞清楚君月月要乾什麼。
“訂婚宴在下個月初吧,我準備在那之前,去一個地方,”君月月說,“回來之後,我就告訴你,我要這錢乾什麼。”
君月月說完之後看著窗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露太陽的灰撲撲天空說,“下個月就是十月,秋末初冬,你看外麵樹葉,是不是一丁點脫落的意思都沒有?”
曆離不知道君月月為什麼突然間拐到了樹上麵,但是聞言也皺了皺眉,確實是最近天氣不太對……但電視上專家說了,全球變暖造成的。
不過這和她要挪用資金有什麼關係!負責工程的是他預算這第一批的投入本來不夠用,曆離把視線從窗外挪回來,皺眉看著君月月,“你要去哪?看你的小嬌花?不是已經雇人在他家附近盯著了嗎?”
君月月搖頭,“我要去一趟慶舒縣。”
這名字一說出來,曆離愣了一下,皺眉想了想,沒聽說過這名字,然後拿出手機搜索了下,接著就忍不住要發飆,“這時候你跨過大半個國家,去那窮鄉僻壤的地方乾什麼!”
他被君月月也逼成了暴龍,在地上轉圈,“現在是25號,月初就訂婚,你現在去什麼時候回來?一期投入也馬上到位,動工的時候你不去嗎!”
“我怎麼早沒發現你這麼不靠譜!”曆離手叉著腰,暴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一不小心把假發抓下來了,他愣了下,索性把假發卷了卷揣懷裡,假發下麵倒是沒有禿頂,但是短短的隻是一層小青皮,耳朵後開始到整個後腦,都彌漫著一條開瓢的大疤。
“我去去就回來,坐飛機,五天之內肯定回來,我就是去看……”君月月轉過頭,看著勞改犯發型的曆離,聲音卡了一下,又說道,“去看看就回來。”
“你去看誰?我可沒聽說君家那麼遠還有親戚,”曆離對於自己這個亡命徒的形象混不在意,但是他又不好和君月月真的撒火,因為君月月真的是個太好說話的合夥人,他占便宜占得都要不好意了。
要不是君月月整天抱著手機看她雇的人發她那朵嬌花模糊不清的照片,這麼無私奉獻一樣的合作,曆離都要懷疑君月月喜歡自己喜歡瘋了。
不過兩個人私底下的合同,君老爺子並不知道,他並沒有把權利完全地放回君月月的手上,估計要等到訂婚之後。
不過曆離不急,因為君月月真正成為君家掌權人的那一天,他們之間的贈與合同就會生效,就算她最終不行,這項目也就當和君家的合作也血賺不虧。
他脾氣一向暴躁,但是自己壓了幾輪,歎口氣說道,“行,我不管你乾啥,你去就去,訂婚的時候必須回來,我給你派兩個人帶著吧,都是我身邊帶的時間挺久的保鏢。”
君月月倒是沒拒絕,當天晚上她就坐車去了平川,君老爺子最近根本不過問她去哪,隻要拿曆離做幌子,她幾天不回他也發現不了。
君月月第二天在平川上飛機,直達章光,在章光又轉兩趟客車,這才在第三天中午的時候到了慶舒縣。
君月月下車之後,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出站口,好久都沒動,這裡一切都和她前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這讓她感覺到窒息。
她沒有馬上去找人,而是先就近找了個旅店安頓下來,帶著兩個沉默跟著她的保鏢吃了頓好的,又好好地睡了一覺,這才在第二天早上,坐著公交車到了她前世住的那個區。
走在這依舊坑坑窪窪沒人修的磚石小路上,越是接近她曾經那個家的巷子口,越是有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她一路上揣測了各種可能,自從在君悅的身體醒過來之後,所有發生的事情都仔仔細細地推算過,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隻有一種結果能符合所有猜測和發生的異象。
君月月抱著這種難以言喻的窒悶心情,站在小巷口,看著不遠處經年破舊沒人修葺的大門,那是她曾經從章光市上學回來,都會帶著一身的疲憊和歸屬感打開的門。
這扇門曾經帶給她的,數不清的平凡但也快樂的歲月,但是現在君月月卻沒有勇氣去敲上幾下。
她再巷口站得雙腳發酸,來來往往的有看到她的都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她,這些人君月月全都認識,隔壁王嬸子,丈夫是個下崗工人,一家四口靠她烙餡餅維持生活,但是和睦又美滿。
張叔,孩子都不在身邊,獨居,但是身體很好最愛去體育廣場那裡下象棋。
這些曾經生活在她身邊無比熟悉的人,卻在末世之後,變成了一個個肢體僵硬張著嘴隻會追人的活死人。
那樣一個世界,君月月真的害怕,卻也無法不強迫自己去麵對,因為這一輩子,她知道,她的伴兒不會在任何情況下把她扔下。
想到方安虞君月月深吸口氣,總算朝著巷口的那個院子動了下,但是卻隻動了一步,就僵硬地站住了,連頭都不敢回。
身後傳來一個無比熟悉的女人聲音,在追一個快速從她身邊跑過的孩子,“星星!你等等,彆跑太快,摔了!”
君月月咬著牙,咬到牙發酸,才沒有哭出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的溫柔,她曾經是君月月最親的親人,她每次放假回來,把打工的錢給她,她總會說,“你大了,自己留著買些好看的衣服。”
君月月咬得嘴裡血腥味彌漫,她曾經覺得,爸爸沒了,媽媽和弟弟是她一輩子最親的人,可是這個聲音,在某一天麵對生死抉擇的時候,用一樣的語調和彆人說,“你們想對她做什麼都行,她沒關係的……”
她沒關係的。
君月月微微仰了下頭,把眼眶中的眼淚逼回去,她還是忍不住去恨,去埋怨。
憑什麼賣她沒關係呢。
女人就要和她錯身而過,君月月突然開口說話,她一看向女人,眼淚到底還是不聽話地湧出來。
但她卻笑了,捏緊了手,笑著問,“你是君月月的媽媽嗎?我是她的同學,來找她有些事。”
女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還在笨拙開門的兒子,又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君月月,想到最近的詐騙廣告,搖頭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
君月月這一瞬間遍體生寒,但還是壓著山呼海嘯的情緒,繼續問,“怎麼會呢,君月月和我說,他們家就住這裡,她在章光師範,和我同學,她說假期回不來了,讓我送些錢過來給她媽媽和弟弟的。”
女人一聽說是送錢的,警惕放鬆了一點,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不是君月月的媽媽,這附近也沒有叫君月月的,我隻有一個兒子。”
她說著,指了指已經自己進門的小孩子方向。
“你們找錯地方了,這片我沒聽說過誰家有學生叫這個,姓君的,也沒有。”女人說完之後,看著君月月哭得不像樣子,但也隻是片刻的猶豫,然後也朝著巷子裡走了。
保鏢都在遠處站著,君月月哭出聲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沒有君月月這個人,她猜對了。
她在末世中重生成了君悅,一切重來,如果人真的有靈魂,那這世界上就沒了君月月。
而她也不是穿越了一本書,而是重生回到了末世之前,她本身……就生活在劇情之外崩壞的世界當中。
這書的主角,他們活在正常的世界,他們幸福美滿地完結在了相親相愛的時候,而像他們這些被世界填充的人物,卻在書本完結之後,活在煉獄之中。
這是唯一能夠解釋,為什麼末世中沒有主角信息的原因。
君月月蹲在地上,沒有哭很久,這已經是她預料到的結局,但是親自驗證自己在這個世上消失,她還是有種說不清的虛幻感覺。
遠處那兩個保鏢看著她蹲在那裡,過了一會也走過來了,詢問她沒事吧。
君月月眼淚已經不流了,情緒也恢複了正常,這樣挺好的,她不需要什麼親人,也不需要去拯救另一個自己,她隻需要專心地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人吃人世界,帶著她親愛的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我沒事,”君月月起身開始,那種沉重的情緒和鎖了她兩輩子的親情枷鎖,就隨著她邁步脫離了她。
挺好的,她對自己說。
回程她一路上都在睡,好像是這輩子沒有睡著過一樣,唯一醒過來的時間,就是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看著她雇的偵探,給她發方安虞的照片。
他在喂魚,看起來挺好。
她也挺好的,君月月把手機揣起來,笑著看了看車外,是她上一世遲來的釋然。
她趕在了月初訂婚宴之前回來,不過還是沒什麼精神,睡了一天一夜,曆離調侃她就算出去偷情也不至於累成這樣。
君月月在訂婚宴之前爬起來洗漱,迷迷糊糊地任由化妝師造型師折騰。
等到弄好了一切,曆離親自開車來接她,君月月一直到了酒店,才打起一些精神,門口看到氣球拱門的時候,想起那次她和方安虞去買魚的事情,雖然這裡是平川,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覺得這氣球拱門看著像是一家婚慶的手筆。
君老爺子還沒到,就會還沒正式開始,這一次請的人都是平川有頭有臉,還有一部分是丘海市來的,對這項目有投資意向的人,還有就是君來爺子的一些故交。
君月月進了就會就帶上了微笑的麵具,手輕輕搭在曆離的胳膊上,做個兢兢業業的花瓶。
現在她還沒徹底有實權,在君老爺子放權之前,她隻要做個聽話的花瓶就行了。
她保持著優雅標準的微笑,端著酒杯小鳥依人地跟在曆離的身邊和屋子裡不認識的人寒暄,隻要過了今晚,君老爺子就算還不肯完全放權,也總會對她更放心些,也許不用等她真的和曆離結婚,一切就成了。
曆離轉彎,君月月笑著準備好和對麵的人假笑,但是看到對麵的人之後,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君月月第一個反應,就是迅速把曆離搭在她肩頭的手給甩下去了。
操!方安虞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