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月月覺得這一刻,周圍的一切嚎叫聲和吵鬨聲都已經消失了,她隻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呼吸和心跳,隻能聞到自己身上濺上的來自方安虞的血的腥味。
她感覺到方安虞伏在她的肩頭,他的鼻息就在自己側頸,她看到了他灰白色的眼睛,知道他已經變異了,這是個十分危險的姿勢,他隻要朝著她嬌嫩的脖頸咬上一口,就會變成和這些讓她憎恨不已的怪物一樣。
她現在有能力迅速甩開方安虞,她沒有發燒,但是她已經變異了,沒有像上一世那樣變成金剛芭比,卻擁有了和金剛芭比同樣的力氣,甚至速度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否則她不可能在姬菲已經扣下扳機的時候,打開車門拉偏了方安虞讓那本來爆頭的一槍,隻是打在了方安虞的肩膀上。
她隻要現在甩開方安虞,哪怕不親手殺了他,也能夠和同伴們快速地撤離,大門那邊已經被被先前從樓裡麵跑出來的人打開了,他們本來隻需要跳上車,就能快速離開這裡。
但是君月月卻不光沒有放手,更沒有甩開方安虞,反而是把他摟得更近了,她透過車窗和還舉著槍的姬菲對視,君月月不怪姬菲,但是此時此刻卻帶上了哀求的神色。
她頭發披散著,到處粘著血肉,雙眼通紅地抱著一個喪屍不肯鬆開,不光狼狽極了,看上去簡直瘋了。
但是姬菲對上君月月的視線,看著君月月的手捂住了方安虞的後腦,滿臉是淚,再看看滿地的喪屍屍體,死透的沒死透的,層層疊疊奇形怪狀地鋪陳在地上,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你們走吧。”君月月衝著姬菲喊。
方安宴這時候也從後麵跳下來,正要上車,看到了這種對峙的場景,瞬間就想通了是怎麼回事,他看向姬菲,又看向君月月,根本不肯相信事實,本身已經消耗得快要軟倒在地上了,卻還是執拗地上前幾步,拉著方安虞的胳膊將他拉得轉過來。
君月月被方安虞抱著,她也跟著方安宴抓著她的力度轉過身看去,然後方安虞抬起了眼睛,在場三人對上的就是方安虞純黑的眼睛,除了臉上深可見骨的傷之外,一如往常的清澈,看不出一丁點灰白的痕跡。
姬菲拿著槍的手不住地抖了下,君月月眼睛瞪得要脫眶一樣,捧著方安虞湊近了死死盯著,然後忍不住喊道,“他沒有變異!”
方安宴卻動了動嘴唇,神色瞬間頹然得像是馬上要崩潰了,他看到他哥哥脖子上的咬傷了。
“傻站著乾什麼!上車啊!”曆離也從後麵過來,看到三個人站在那裡,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之後,三個人也猛的回過神。
君月月當然也知道被咬的事情,她快速解開自己的外套,挑後背上最乾淨的地方,躲開方安虞臉上的傷,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嘴給係上,然後拉著他快速上車。
姬菲收起了槍,快速地掛擋,曆離上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被君愉扶起來摟進懷裡,但是看到方安虞脖子上觸目驚心的撕咬傷,眼神也變了。
方安宴也爬上車,君月月抓著方安虞雙手手腕,對眾人說,“他還沒有變異,我抓著他,我已經變異了,力量型,我能抓住他,他要是真的變異了,我會負責殺了他。”
不,她不會殺了方安虞的,要是方安虞真的變異了,她就把自己和他捆在一起,讓他咬上一口,和他做一對兒遊蕩的喪屍。
要是真的拋棄了他,獨自在這樣的世界裡麵苟活,那麼重生的意義又到底是什麼?
車裡眾人都沒有說話,君月月抓著方安虞靠在車邊上,儘量和眾人拉開距離。
車子向後,很快從這片小花園倒出去,極速朝著大門的方向駛去。
但是就在他們轉彎馬上要到大門跟前的時候,突然間街道的轉彎處,傳來撲啦啦的腳步聲和喪屍的嚎叫聲,聲音密集又尖銳,撕裂眾人的耳膜以一種鋪天蓋地的姿態,朝著大門處迅速跑過來,放眼望去密密麻麻。
喪屍潮!
數量是院子裡麵的喪屍的幾倍,門口把門的反應算是迅速,打開的大門飛快地關上,但是卻在插門的時候,第一批喪屍已經到了跟前,一口就咬在了關大門的人的手上。
一切都亂了。
被咬的人已經鬆開了大門驚恐地跑了,另一個被咬的卻還在堅持地推著門,但是喪屍們已經順著敞開的那一側半敞的大門朝裡麵湧進來。
這明顯是有二階喪屍控製的喪屍群,情況緊急,要是讓這些喪屍全都進來,他們這一車人,都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姬菲當機立斷,開著車朝著敞開的那側大門撞過去,又猛打方向盤,硬是把車頭橫在了大門處,頂在了那已經開了的半側門上,堵住了喪屍群的湧入。
但是另一側強撐的那個人,眼見著也要撐不住了,這種大貨車在剛才那種緊急的情況之下,根本沒可能把車尾也甩過來,所以另一側根本借不到力,還是開了。
幸好車尾的距離也隻夠那門開到一半,喪屍一時半會兒湧不進來太多。
已經精疲力竭的眾人,又開始了苦戰,曆離和方安宴姬菲都從車上跳下去,試圖去把大門給關上,截斷喪屍的湧入。
療養院的四麵牆都足夠高,也並不好攀登,喪屍就算有二階喪屍的驅使,卻也實打實的是死屍,能夠攀有東西著手的欄杆,麵對一麵高高的禿牆卻是暫時束手無策的,所以隻要關上大門,截住喪屍湧入的源頭,他們就還能撐下去。
君月月在車裡又拽了一件其他人的衣服,兩件衣服擰係成一件,把方安虞捆在了椅子上,方安虞一直靜靜地看著君月月做這些,感受著她的情緒,很想告訴她自己沒事,但是他說不出話,手機也在剛才的撕扯中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他隻能用黑幽幽的眼睛,看著君月月,君月月把他係在座位上之後,扶著他的脖子快速說,“等著我,彆亂動,我不會扔下你的,彆害怕,我愛你。”
方安虞想說我也愛你,但是君月月已經跳下去了,加入了戰鬥。
喪屍太多了,在外麵擁擠著,也幸好因為太多了,他們太擁擠,所以一時半會,進來的數量並不算多。
曆離仗著自己能夠將身體部分石化,根本不管喪屍的抓咬,背抵著大門硬生生一寸一寸地朝著外麵推,方安宴釋放出的火球已經不足拳頭大,滿臉煞白,卻還在堅持,而姬菲拿著槍,和刀,不斷地在兩個人身後掩護,將試圖攻擊撕咬他們的都殺掉,君月月下車之後,也迅速加入殺喪屍的行列。
她的力氣大,院子裡麵的殺完了,就將遠處的石凳拖過來,雙手捧著也幫著曆離將喪屍群朝著外麵推。
已經有喪屍爬到了門上,但是因為大門的上方有尖刺,他們並不會躲,直接朝裡麵翻,已經導致有兩個都紮在了大門上,腸子內臟順著門上流下來,滑不留手,腥臭難聞,眼見著要把大門推回和另一扇對齊的時候,曆離卻手滑了兩次,已經要堅持不住了。
所有人都瀕臨體力枯竭,院子裡的喪屍消滅乾淨了,已經有人從車上跳下來,找到家夥,也幫著頂門。
眾人齊心協力,終於把兩扇門頂到並排,把門上的鐵插銷給插上了。
喪屍堆積得很多很多,越來越多,但是他們一時之間除了門上之外,其他高高的圍牆根本攀爬不上來,所以眾人隻要看住了這扇門就好。
但是喪屍太多了,擁擠在一起的力度,根本不是一扇鐵門能夠承受的,門插上了眾人卻也沒有幾個敢鬆手,曆離異能耗儘,已經開始口鼻出血,君月月抓著石墩抵著,手也抖得隨時石凳都要掉下去。
與此同時,坐在車裡的方安虞正在弄死第三個二階喪屍,同時還要控製著喪屍群減緩他們的動作,他鼻子裡麵流出來的血已經順著下巴滴滴答答地沁濕了褲子,頭疼得要炸開似的,這種感覺他熟悉,是異能耗儘的前兆,他就要堅持不住了,隨時會昏死過去。
這時候,他身邊一直昏迷的君愉醒了,她扶著車座爬起來,先是看了一眼方安虞,看著他瀕死的樣子,震驚得張開嘴,接著,她扒著車窗,順著車窗朝外麵看去,密密麻麻的喪屍和艱難應對的眾人,君愉看到曆離被喪屍的血給糊滿了全身,乍一看簡直是個血葫蘆一樣。
可她能做什麼呢她甚至不敢出去,怕給彆人添亂。
君愉抓緊椅子,無法形容這一刻她心裡的絕望,她好不容易站起來了,卻依舊是個廢物,爺爺救不了,就連曆離現在這樣,她也幫不上忙……
她模糊的視線越過喪屍群,突然間她的眼睛直勾勾地頓住了。
她的呼吸也跟著停住,一直到她憋得滿臉紅,眼淚湧出來,才深吸一口氣,抓住了門把手,打開車門下了車。
穿著假肢從車上跳下來,她疼得額角都繃起了一層小青筋,但是她顧不得了,快速且一瘸一拐地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車門離大門的方向很近,近得隻有幾步,但是對於一個雙腿不便,還發燒到眼前重影的人來說,這距離遠得讓她痛不欲生。
君愉下車沒有人注意到,但是她對著門外的一個喪屍喊爺爺的時候,眾人卻都注意到了。
那群人騙他們!君老爺子要是真的死於疾病,又怎麼可能會變成喪屍?!
君愉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門的旁邊,直愣愣地看著一個脖子上還掛著呼吸器的喪屍,淚眼模糊。
君月月這才看到,門外的那群喪屍裡麵,竟然站著君老爺子,而且相較於其他的喪屍,他竟然除了臟一些,眼睛變了顏色之外,沒有任何地方像其他喪屍一樣破破爛爛。
“愉兒……快,回車裡去。”曆離咬著牙對君愉說,“聽話。”
君愉卻站著沒動,眼睜睜地看著,君老爺子竟然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從喪屍的後麵到了前麵,一雙灰白的眼睛盯著君愉,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慈愛。
“爺爺……”君愉麵色近乎扭曲,忍不住走近一些,低低地又喊了一聲。
君老爺子也像是聽到了她的召喚,走到跟前來,甚至還朝著君愉的方向伸出手,姬菲生怕君愉真的把手遞給一個喪屍,正在她過來要拉君愉的時候,突然間君老爺子的手改變了方向,直直地朝著後背抵著門的曆離抓去——
“愉兒快走!”曆離口鼻湧出血,甚至連瞳孔都溢出了血似的紅,他堅持不住了!
君愉看了一眼曆離,曆離終於撐不住了,身上石化的皮膚在這瞬間全都褪去,他軟軟地滑下來,但是君老爺子的手正好在他脖子的位置,眼見著就要抓到他。
姬菲槍裡的子彈已經沒了,君月月確實看到了,但是她要是也鬆了力,這門瞬間就會被喪屍撐開。
方安宴一個火球甩出來,卻隻有指甲蓋那麼大小,落在君老爺子的身上,隻是短暫地讓他停滯了一下,絲毫沒有傷到他。
君愉試圖去扶倒下的曆離,卻因為他滿身是血,太滑了,沒能成功,最後她隻是撐住了門,聲嘶力竭地喊道,“爺爺!彆!”
但是已經變成喪屍的人,又真的會聽從親人的召喚嗎?
君老爺子手朝著曆離抓過來的時候,君愉眼中漫上了絕望。
但是下一瞬間,欄杆的雕花突兀扭轉了方向,它在瞬間伸展拉長,變成了一杆鋒利的鐵刺,直直朝著君老爺子的腦袋紮進去——
與此同時,方安虞和最後一個二階喪屍的搏鬥終於結束,他動了動嘴唇,心想著是誰殺了二階喪屍,這太好了……接著垂下了頭,意識終於崩塌,陷入一片黑沉。
天邊轟隆隆的雷聲響起來,雷聲響起來的那一刻,大雨瓢潑一樣地落下,門外的所有喪屍都失去了指揮,有了短暫的靜止,正在試圖攀爬門的掉下去,摔在了喪屍堆裡麵,很快被踩踏。
君愉閉著眼睛,緊緊地抓著鐵門的欄杆,她低低地哭起來,聲音輕不可聞,帶著心顫和絕望。
“嗚……”君愉委屈得像是被拋棄的幼崽,天邊的悶雷應和著她的哭聲,她手下的鐵門開始飛速地變形扭曲,從欄杆中生出尖刺,在門插的位置蔓延出了鐵藤蔓,一寸寸地勾纏而上,將兩扇鐵門串聯在一起。
君月月終於扔了手裡的石墩,轉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看向君愉。
君愉微微地佝僂著脊背,她太瘦小了,衣服濕了之後,更是清瘦得脊骨像魚刺一樣的突出,她閉著眼睛,不敢睜開,睫毛顫動下比雨水還大顆的眼淚。
她的胸膛隻能擋住一小塊地方,隻夠為曆離擋住一小片天,讓已經昏死過去的他的臉不被大雨無情地拍打。
她保持著這樣佝僂的姿勢,鐵門在她手下不斷地變換交織,密密實實地遮蓋住了所有的欄杆縫隙,叢生的鐵藤蔓一直從大門蔓延到旁邊的牆上,勾纏住所有堅固的東西,轉眼間搖搖欲墜的大門,就變成了無堅不摧的鐵籬笆,徹底地將外麵的喪屍隔絕了。
然而不僅如此,這籬笆上又開始叢生尖刺,足有兩米長的鐵刺串糖葫蘆一樣貫穿了擠在鐵門周邊的喪屍,將它強硬地推離鐵門兩米之外,一直到這鐵門變成了一個像刺蝟一樣的東西,君愉才終於鬆開了抓著鐵門的手,睜開眼看了一眼被穿在鐵門上的君老爺子。
昏死過去之前,低低地說,“爺爺……我結婚了,你沒能去……”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可是我好喜歡……
被偏愛的孩子,並沒有因為偏愛就多長幾兩肉,小小的一隻像狂風暴雨中再也飛不起來的蝴蝶,狼狽地跌落在地上。
蛹無論被纏縛得多麼嚴實,都終究會破開,隻是君愉不想這樣長大。
所有的危險被阻隔,大雨像是要洗去這天地間的汙穢一樣,下得瘋狂,但是所有人都沒有尋找避雨的地方,甚至有人張開嘴,無論是躺著是站著,都去接雨水。
世界製造了他們,現在又給他們無儘的磨難,但是眾人依舊像孩子愛慕長輩一樣,毫無芥蒂地接受著它的饋贈。
君月月倒在地上,她的渾身撕裂般的疼,但是她還是第一個撐著地上的石凳站起來了,扶著一切能扶的東西,朝著車頭顫巍巍地走去。
看到車座上的方安虞,君月月又瞬間以為他已經死了,她的心和外麵的大雨一樣冷,麻木地爬上了車座,試探他的鼻息抱住了他感覺到他的體溫,君月月才終於放鬆了所有的勁兒,就以這種半跪的姿勢,昏死在了方安虞的腿上。
幾乎所有人都昏死過去了,即便是沒有昏死的,也根本一個手指不想動,即便被大雨拍打,也連身都不想翻一個。
隻有唯一一個站著的姬菲,看著滿地和喪屍橫陳在一起的眾人,先把方安宴和曆離君愉弄到了車裡,接著又把車欄杆放下來,一個一個地把地上半死不活的眾人給弄到車廂上去。
四周一片死寂,她一個人做著這些,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每次出任務之後,她都會想方設法地把死去兄弟的屍體帶回去,再親手埋葬。
她把人都弄上車,整個人都在肉眼可見地抖,深吸一口氣,她抓住了方向盤,卻突然間手腕被一根手指勾了一下。
姬菲轉過頭,就看到副駕駛上躺著的方安宴,正半睜著眼睛,朝著她看過來,姬菲轉頭看向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上不僅僅是雨水,還有她從幾歲開始就不會再流的眼淚。
方安宴動了動嘴唇,說了一句話,姬菲聽不清,湊近他才聽到。
方安宴說,“彆怕……我在呢。”
姬菲緊緊地摟住了他,終於感覺自己活過來了,沒有和那些屍體一起被埋在地下,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