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清弘垂眸看著這個老人,一直都在告訴自己,他老了,有些事情不必計較,隻要再忍一忍,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不管怎麼樣,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眾人都不管他的時候,是這人將他給帶走,將他養大。
可也僅僅隻是養大而已。
厲清弘將霍稷往身邊拉的更近了些,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
“七歲那年,我住在這裡的第一個冬天,因為一份沒達到滿分的卷子,在雪地裡跪了一下午,最後差點暈過去,你說厲家不養廢物。”
“十歲那年,母親忌日,我一個人在墓地跪了一晚上,你說我身上流著另外一個男人的血,我要幫他贖罪。”
“十二歲那年,在馬場,因為輸了比賽,我連著騎了一個星期的馬,大腿磨得血肉模糊,你說隻要死不掉,就還要爬起來。”
“十六歲那年,我第一次進公司,從底層做起,那些暗中使的絆子,我知道,都是你指示的,你說你要曆練我。”
霍稷一把將人拉到身後:“彆說了。”
每說一句,陛下就覺得心多疼一分。
厲清弘的每一句話都讓在場的人更加沉默。
秦蕭蕭瞪大了眼睛,啞著聲問道:“舅舅,你怎麼……從來都沒有說過。”
厲清弘隔著擋在他身前的陛下,跟那個輪椅上的老人對望,無力地說道:“這樣的事情,很多我都不記得了,無所謂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到此為止吧。”
厲世龍這一刻是真的害怕了,他從未想過那個一手□□出來的外孫,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厲清弘,如果不是我,你會有今天!我都是為了你好,我就是對你母親太溺愛了,她才會落得那個下場,你難道想跟你媽一樣嗎?”
厲清弘絲毫不畏懼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當真是因為這樣嗎?如果當年不是你逼著那個男人入贅,逼著我們一家回到京市,逼著他做一切他不想做的事情,將他當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他當真會發瘋嗎?他是有錯,死不足惜,可這一切難道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嗎!”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重擊,砸在了厲世龍的心頭。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原本已經平複的呼吸又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厲清弘:“我願意忍著你,願意聽你的話,願意接受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因為……你孕育了我的母親,這麼些年,再多的恩情,我也還清了。”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手伸到他的身上,”
“養老送終這種事情,不缺我一個。”
厲清弘說完竟然就這麼拉著霍稷的手,轉身帶著人上了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老宅。
厲世龍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他引以為傲的外孫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呼吸越來越急促,胸腔中仿佛被什麼東西給堵上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隱約聽到耳邊有人呼喊著“救護車”,可卻又聽得不是很分明。
模糊的視線裡,厲清弘的身影跟他那個沒用的女婿竟然重合了起來。
“我願意忍著你,不過因為你是安安的父親,可你呢,將我當成什麼,一條狗!”
“哈哈哈哈哈,我是瘋了,我一定是瘋了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死了好,死了就再也不用當你的狗了。”
下一刻,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車子駛出老宅以後,以一種不可思議地速度沿著盤上公路疾馳而下。
霍稷並沒有出聲阻止他,隻是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回憶著他剛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換做是他的話,可能這會已經養出反人類的性格了。
可偏偏身邊這個人跟個傻子一樣,將所有的一切都壓在了自己的心裡,還這麼的溫柔。
車子從山上下來以後,這才慢了下來。
厲清弘的手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睛看著前方,卻又像什麼都看不見一樣。
沒開多遠,他便猛地踩下了刹車,將車子停在了路邊上。
厲清弘有些無力地靠在駕駛座上,低著聲問道:“阿稷,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霍稷握住他的手,笑道:“厲總,你說這話不覺得很欠揍嗎?”
厲清弘轉頭看他,眼中的情緒很複雜,他鬆開安全帶,俯身抱住他,將腦袋抵在對方的肩膀上,悶著聲說道:“當我猜到老頭子將你帶走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霍稷拍了拍他的背:“怕什麼,怕我將他氣死,你還要給他收屍嗎?”
厲清弘搖搖頭:“他就是個瘋子,萬一對你做出什麼事情,我連護你都來不及。”
霍稷:“你要對我自信點,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既然什麼都知道,那為什麼……要忍他到今天。”
但凡換個人,都不會順利讓這老頭活到今天吧。
厲清弘鬆開人,緩緩地坐回去,眼神落在虛空處,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回憶著什麼。
“如果他死了,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我一個人還記得我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