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人五十上下的年紀, 身形高大腰背挺直，氣勢逼人，眼中含著淚水, 帶著自責、忐忑的目光望著楊媽媽，微伸著手想靠近卻不敢的樣子。
楊媽媽呆呆地看著他, 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做夢似的囈語。
“……長河？”
她聲音輕輕的, 生怕戳破眼前的夢境。
顧長河眼淚落下來來, 望著自己受儘苦難的妻子, 使勁兒點點頭。
“疏影, 我回來了。”
楊媽媽捂著自己的嘴，眼淚奪眶而出, 渾身顫抖得越來越劇烈, 她衝過去, 被顧長河緊緊抱在懷裡。
“你, 你怎麼才回來？！你……”
楊媽媽一邊捶打他的胸膛一邊痛哭著, 仿佛要把自己十一年來的思念、牽掛、絕望都發泄出來。
“爹, 你扶娘去我屋歇歇吧。”
顧磊上前勸著, 還瞄了林然然一眼，個小沒良心的, 自己進屋半天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林然然含著眼淚上前, 扶著腿腳發軟哭得不能自已的楊媽媽走出東屋。
林然然把楊媽媽扶到西屋炕上, 顧長河也跟了進來。
她走出屋外輕輕把門關上, 屋裡傳來楊媽媽低低的哭泣聲。
林然然吸了吸紅紅的鼻子，抬頭衝顧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哥！你回來啦！”
顧磊好笑地伸手掐掐她的鼻子，“走吧，我餓了。”
兩人推門回東屋, 齊老急切地問，“石頭，長河這是平反了？沒事兒了？”問到最後聲音沙啞，帶著小心翼翼。
“嗯，平反了。”
“好！好！”齊老激動得眼淚掉了下來。
“齊老，這是一個信號啊，終於要撥亂反正了！”林然然高興地說。
齊老嘴唇抖動了一下，陸嘉軒和吳濤也一臉激動。
她端起酒碗，“我提議，為了更美好的明天，乾啦！”
“乾！”大家興奮地舉起碗就乾，連小苗苗都把碗裡的罐頭汁喝光了。
當然林然然的酒都被顧磊搶走喝了。
過了一會兒，顧長河推門進來。
“娘呢？”林然然問。
“你娘睡了。”
他眼光溫柔地望著她，“你就是然然吧，第一次見麵，謝謝你照顧疏影，照顧我！”
“都是應該的。”林然然笑眯眯地。
以前她曾經幻想過，既然楊媽媽和現代的媽媽長得那麼像，顧長河會不會也像現代的爸爸啊？見麵了發現一點也不像，他身材高大，氣勢也淩厲，但她並不怕她，反而感到隱隱的親切。
顧長河搖搖頭，慈愛地看著林然然，如果沒有她，自己的妻子、自己，甚至顧磊，都熬不過去，很可能天人永隔再不能見麵了。
她是自己一家的恩人。
“齊老……”他望著自己的老首長，眼圈又紅了起來。
“哎，回來就好！”齊老也眼裡含淚，仔細端詳打量著自己這輩子最欣賞、最維護的部下。
“你一路回來還沒吃飯吧？”他拍拍他的肩膀，擦擦眼淚控製自己的情緒，“快嘗嘗然然的手藝！不是我吹，你保證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
“哈哈哈，這我得嘗嘗，在農場可就天天盼著她寄的肉乾呢！”
他夾了一筷子小雞燉蘑菇，雞肉軟嫩微辣，又帶著嚼頭，湯汁濃鬱鮮美，一口下去唇齒留香。
“嗯，好吃！”
顧長河吃得頭不抬眼不睜的，石頭拿著材料去農場接他，他把自己的東西分給老戰友們後就馬不停蹄地往家趕，壓抑了十年的思念噴薄而出，恨不得火車再快點，再快點，讓他能快點見到妻子。
回家看見疏影還是年輕健康的樣子，臉上也平和幸福，沒有因為苦難留下陰霾，他的心算徹底放下了，這才感覺出饑腸轆轆來。
林然然去灶房把早就包好的餃子下鍋端上來，父子兩個一口一個，搶著一會兒就吃完了。
“好！爽~~~”顧長河終於吃飽了，放下筷子捂著肚子發出喟歎。
“嘿嘿嘿，好吃吧？我可是天天吃然然做的飯~”齊老忍不住炫耀起來。
“她可是我兒媳婦，以後我也天天吃！”顧長河回嘴，這老齊，還帶搶人的？
“那我以後住你家對麵，天天去你家吃飯！”齊老胡子都立起來了。
“好啦，好啦，我都做，都做！”林然然哭笑不得，這倆人怎麼這也掙？
“還有餃子湯，誰喝？”
“我！”
“我！”
兩人急忙舉手，互不相讓。
林然然笑笑，去灶房盛湯，顧磊也跟上來了。
“然然，想沒想我？”他幫著拿碗，柔聲問。
“想你什麼？能吃嗎？”
她皺皺鼻子，她早就看到了，趁著他爹和齊老鬥嘴，他埋頭一頓造，半桌子菜都讓他吃了。
顧磊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自己的確是吃得多了點兒。
“不過我養的起~~”
林然然踮起腳迅速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端起碗往屋走，在門口回頭，對著傻站著的顧磊調皮地眨眨眼睛，“發什麼呆？去端剩下的！”
他摸摸唇角，搖頭笑了笑，心裡甜絲絲的。
屋裡大家已經熱絡地聊在一起，推杯換盞的，個個滿臉紅光，時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
林然然發現顧長河有種莫名的人格魅力，和齊老陸嘉軒聊的好，和吳奶奶也聊的好，吳濤話都多了起來，苗苗也喜歡他，經常被他逗得嘎嘎的，連可樂都窩在他身邊搖尾巴！
瞄瞄身邊的顧磊，比兒子強多了，兒子隻會招蜂引蝶！哼！
顧磊：……？
酒足飯飽，吳奶奶先帶著苗苗回家了，陸嘉軒和吳濤也架著齊老回去了，林然然和顧磊一起收拾碗筷。
“然然，讓石頭收拾，咱們爺倆聊聊天。”
“哎！”她答應一聲，得意地瞥他一眼，擦擦手進了屋。
喝了那麼多酒，顧長河還是臉色如常，沒有一點兒喝了酒的樣子，可見顧磊的喝酒本領是哪兒來的了。
“然然坐。”顧長河慈愛感激地望著她，鄭重地說，“我代表全家感謝你，這些年苦了你了，顧家虧欠你啊……”
“顧伯伯彆這麼說，我真把你們當家人……”林然然直擺手。
顧長河點點頭，“你和石頭訂親也一年多了，雖然有點倉促，但我代表顧家向你提親，你倆儘快把婚事辦了，咱們也早點成為真正的一家人，好不好？”
林然然又發現他和顧磊的相似處了，他的語調不經意間帶著威勢，尤其目光灼灼地注視人的時候，真的讓人很難拒絕。
但這也太突然了吧……
“呃……”林然然轉動眼珠，“結婚……哥得先打申請才行吧……？”
“早申請了，部隊已經批了！”顧磊從屋外竄進來。
這家夥，在偷聽？！
對著兩道灼灼逼視著她的視線，她汗都下來了。
“呃……那……就結吧……？”
顧磊眼睛一下子亮了，把她抱起來轉了一圈，惹得她也麵紅耳赤的。
這時楊媽媽正好睡醒推門進來。
顧長河趕緊湊過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楊媽媽也高興得合不攏嘴，看看嬌羞的然然，紅著耳朵就知道傻笑的兒子和身邊依舊硬朗健壯的丈夫，覺得這真是她過過的最完美最幸福的新年。
一家人窩在炕上一邊守歲一邊嗑著瓜子花生商量婚事，臉上帶著滿滿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拿著早就準備好的糕點水果之類的上山給顧家爺爺上墳，顧長河跪在他爹的墳前久久沒有起身。
剛回家得到信兒的顧東海就跑過來，兩個年過半百的老兄弟眼眶都紅了，坐在一起一會兒放聲大笑一會兒唏噓慨歎的。
一上午，村裡的人絡繹不絕，聽說顧長河平反回來了都跑過來看熱鬨，林然然笑眯眯地給鄉親們端茶端瓜子，楊媽媽給小孩子們分紅包分糖，惹得他們興奮地直蹦噠。
顧磊把齊老他們接來，大家吃完午飯圍坐在炕上聊得熱鬨。
沒外人，顧長河跟齊老聊起京市的局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但某些利益集團牽扯太深太廣，清算不能操之過急，防止他們狗急跳牆。
雖然給他平反了，但對他的安排各方都有不同意見，他乾脆自己申請回家休息一段時間，韜光養晦，以退為進。
各地的平反“摘帽子”工作也將陸續展開，尤其學者、教師、醫生、科技工作者等都將先一步回到工作崗位，儘快恢複社會的正常運作。
“聽說然然在跟陸醫生學習？”顧長河笑著看著她，“現在上層正在討論研究重新恢複高考的事，順利的話最遲明年就能恢複，有沒有信心當個大學生啊？”
“當然！”林然然高興地點點頭。
“哈哈哈~”大家笑了起來。
林然然看看坐炕邊傻樂的顧誌新、顧誌華，翻了個白眼。
“誌新哥誌華哥也初中畢業的吧？也得趕緊複習起來啊！”
“啥？！”兩兄弟傻眼了，自己個莊稼漢，高考？
“難道你們不想當大學生？我把書借給你們，你們好好複習拚一把！”
“然然說的對！”顧東海興奮地滿臉冒光，心裡幻想著兩兄弟要是上了大學……
“然然，我把他倆交給你，你看著他們使勁兒學，學不好看我抽死他們！”
兩兄弟愁眉苦臉地相互看看，自己學的早還給老師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