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的臉上有些發熱,她覺著自己是有些無恥了,竟然在太子垂危的此刻又想到那些。
緩緩地調息,宋皎定神,將一匙的水送到趙儀瑄的唇上。
令人驚異的是,這次,太子的唇顫了顫,就在宋皎目光注視下,那一匙的水自他唇瓣間緩緩滑入,竟沒有一滴再流出來!
宋皎眼睜睜地看著,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忙又舀了一些送過去。
不知不覺中,趙儀瑄幾乎把那一杯水都喝光了。
與此同時,就在內殿門的帳幕後,盛公公瞪圓了眼睛看著,他低低忙著詢問:“殿下是喝了嗎?是真的喝了嗎?”
旁邊的是諸葛嵩,他沒回答。
雖然內殿裡沒有人在,但是宋皎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侍衛長的雙眼。
就如陶避寒所說,宋皎畢竟不是他們這一派的人,叫她來是情非得已,但用她,還是得留心的。
就算覺著宋皎不至於是那種狗膽包天會暗中謀害太子的,可畢竟太子萬金之軀,且已經再經受不起彆的磋磨了,務必要越發謹慎。
當看著宋皎不小心碰到趙儀瑄的時候,盛公公幾乎按捺不住要進去,是諸葛嵩摁住了他。
如今兩個人看到趙儀瑄竟乖乖地把那些水喝了,連諸葛嵩也自不信。
盛公公念了幾聲佛,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我、我去看看他們的藥,趕著這個好時候再叫殿下把藥喝了就好了!”
他正要走,又回頭抓了侍衛長一把:“阿嵩,看不出你怎麼……你怎麼能想到這好主意,你怎麼知道讓宋夜光來會有用呢?”
見諸葛嵩不回答,盛公公又笑道:“算了,我還是先去拿藥,總歸,我可服了你,平日不聲不響的,倒是關鍵時候真頂用。”
宋皎絲毫不知道外頭兩個人還監視著自己,喂完了趙儀瑄蜜露,她稍微鬆了口氣。
揉著手腕她低低道:“殿下,下官我這也算是以德報怨了吧?隻盼你看在我喂水的份上,醒了後,彆再像是以前那麼著……強人所難了。”
說了這兩句,她瞅了眼他的傷處,卻不敢再去盯著細看,想想都心有餘悸。
伸手給他輕輕地把衣領整理了一下,宋皎歎道:“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啊。”
正在這時,隻聽趙儀瑄低低的仿佛叫了聲。
宋皎一驚,忙從他的床邊彈起來,生恐他突然醒來看見自己坐在他的榻上。
但是趙儀瑄並沒有醒,而隻是嘴唇微動的,好像在說什麼。
宋皎潤了潤唇,大膽靠近了些,想聽聽他是否在說話,耳朵側了側,隻聽趙儀瑄含糊不清地喚道:“……母後。”
宋皎睜大雙眼,直愣愣看了他半晌,心底又是一聲歎息。
真想不到,看著無所不能無所忌憚的太子,竟也有這樣、這樣近乎軟弱的時候。
宮內的軼事,宋皎身為朝臣也是聽說過不少的。
據說當初,先皇後生了病,她的妹妹自請入宮伺候。
先淳皇後娘娘端莊絕豔,天下皆知,其妹的姿色自然也是萬裡無一,妖嬈嫵媚。
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傳聞,淳皇後還在病榻,皇帝就已經寵幸過了這位美人。
皇族的家事宋皎自然不敢妄議,但她身為女子,卻也有時候忍不住想,假如她是那位先皇後,她的妹妹在自己病重的時候跟夫君搞在一起,那恐怕她會立刻給氣死過去。
而太子性情飛揚跋扈,跟繼皇後不合的傳聞,也幾乎曾是人所共知的。
原來宋皎並不怎麼明白趙儀瑄的所作所為,但現在,她仿佛有些了解太子的心情了。
他恐怕……也是在為他的母後不忿吧。
宋皎不敢讓自己繼續想下去,她是女子,更容易多愁善感些,她雖然想揣摩太子的心性,但卻不願意多跟他共情,因為她知道她不能是太子的同路人,而太子殿下是輪不到她來獻上無用的心軟跟同情的。
正在出神,身後腳步輕輕,是盛公公去而複返。
盛公公的臉上掛著欣喜的笑,手裡捧著一個湯碗:“夜光,這兒是新熬好的藥,正好給殿下喝了。”
宋皎趕緊起身給公公讓位,盛公公本想把碗給她,見狀便也笑了,反正殿下已經開口喝水了,這藥讓他喂,應該也是能喝的。
於是盛公公舀了藥,在唇邊吹了吹,才又俯身:“殿下,把藥喝了就沒有那麼疼了。”
湯匙懟到了趙儀瑄的唇上,太子殿下卻仿佛不滿意這藥的苦,雙唇緊閉不肯吃上一口。
盛公公呆了呆,不信的又重新舀了些,聲音也越發柔和:“殿下,喝一口吧啊?彆更苦著自己了。”
這一湯匙的藥仍是給太子拒了收。
盛公公黔驢技窮,回頭看向宋皎。
宋皎覺著肩頭都一沉,她自覺承受不起公公那帶著無奈跟期望的眼神,她可沒法保證自己就能行,剛才也許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
“夜光,來。”盛公公簡直把她當成了救星。
宋皎道:“公公,我隻試試……你知道殿下現在人事不省的,未必……”
“去吧去吧。一定可以。”他並不知道可不可以,而隻跟念“菩薩保佑”似的說著。
宋皎隻得接了藥碗,俯身看著趙儀瑄,心想這太子殿下明明昏迷不醒,總不會還挑人喂吧。她輕輕一歎:“殿下,您可給下官點兒臉吧。”
吹了吹湯藥,宋皎將一匙藥送到他的唇邊,果然他又不肯喝了。
宋皎有點冒汗,湊近了些,沒留意自己的袖口已經在太子的臉頰上蹭動。
有些祈求地:“殿下,喝一口吧,喝了藥……就不疼了。”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怎麼哄勸,而隻是把盛公公剛才說過而沒用的話也抄了過來。
但是就在她說完後,那簇在太子唇邊的湯匙微微一動,藥汁緩緩地滑入了他的口中。
宋皎怔怔看著,回頭又看盛公公,強笑:“這、這真是巧了……”
她不覺著太子是真的“聽”她的話,而認為公公剛才喂的時候,太子一定還沒反應過來,正在反應之中,輪到她就正好撿了個這個巧宗。
盛公公卻沒覺著什麼,隻喜歡的連連點頭:“不管怎樣能喝藥就行了,夜光,你要是能讓殿下好好把藥喝了,你就比整個太醫院還強呢。”
“我……”宋皎一愕,無奈地笑了笑,轉身再喂趙儀瑄。
但是太子殿下這次隻喝了三口,就沒有再喝下去。
不過總比一點兒也不進的好。
盛公公本是想在旁邊陪著,外頭小太監進來,低低道:“公公,皇上派人來問太子的情形。”
“有什麼好問的。”盛公公一反常態地抱怨,“打是他打的,問一千遍又有什麼用。”
雖是如此,他還是走了出去。
宋皎把剩下的藥碗放在桌上,回頭看趙儀瑄,發現他額頭上不知何時也有了汗意。
從袖子裡把帕子又掏出來,她給太子將汗一點點擦拭了去。
當手擦到他的頸間的時候,隻聽太子又低低的喚了聲。
“唉,想來是疼的糊塗了,”宋皎沒細聽,想他必然又在叫母後,她搖搖頭道:“吃了這樣的大虧,以後行事若能收斂些,或者不至於就……”
說到這裡,卻聽趙儀瑄又低喚了聲。
宋皎的手勢一停,覺著那不是“母後”,卻還是有些耳熟。
“是不是想叫人?想喝水?殿下你在說什麼?”她自言自語的,稍微傾身過去聽仔細些。
趙儀瑄的唇動了動,自唇齒之間,他輕輕地喚了一個名字:“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