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已經變了腔調,語氣冰冷。
那跪在地上的人低著頭:“小人、小人參見太子殿下。”
盛公公見太子不語,便替他說道:“這、國舅爺,這又是誰啊?”
“阿盛,你稍安勿躁,聽他說就知道了。”張國舅道。
地上的那人俯身磕頭:“小人原本是國舅手下的一名親隨,有親戚在永安鎮上,那人原本是個賭徒,說是永安鎮地腳最佳,倘若是建一個大賭坊,必定客似雲來,金銀無數。隻是苦於沒有門路,他找到小人,想讓小人替他想法兒……小人一時動了貪念,就想著、以國舅老爺的名頭,去做成這件事。”
盛公公在旁邊已經聽的徹底呆了。永安鎮的事情他不在場,所以並不明了,如今聽了這一番話,仍是似懂非懂。
而張國舅一邊聽,一邊悄然打量趙儀瑄,卻見太子的臉上從始至終都是淡淡的,沒什麼格外的表情。
地上那人繼續說道:“後來,小人就假借國舅爺的名,去跟那縣衙的人交涉,果然也說動了他們……把永安鎮怡興街的鋪子都收回來,隻為建一個整的大賭坊以撈錢。誰知眼見事情可成,卻給國舅老爺發現……小人不敢頑抗,這才如實供述,求、求殿下開恩,寬恕小人,饒小人一條賤命。”
趙儀瑄聽他說完了才道:“原來,是你勾結永安鎮的葛越?”
那人戰戰兢兢道:“是小人一時迷了心,狗膽包天的,忘了王法了。”
趙儀瑄笑了笑,看向旁邊的張藻:“小舅舅,你手底下這麼區區的一個人,竟也有如此能耐,借你的名頭狐假虎威,在天子腳下勾結知縣犯那樣大案,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張藻苦笑道:“還求殿下寬恕吧。也是我一時失察,在江南隻顧玩的興起,就忘了約束底下的人。這一趟,我也是頗得了些教訓,不但是這個小子,還抓了兩個瞞著我在江南跟地方官交際的混賬王八蛋呢。不過太子放心,我一個都繞不了他們!至於這個,我本來想砍了他的腦袋,再去永安鎮拿下那知縣,毀了賭坊,隻因聽說太子在這裡,所以我索性一舉兩得,一來探望,二來,就把此人給你,憑你要殺要剮的就是了。”
趙儀瑄點點頭:“不愧是小舅舅,大義滅親,果斷機警。讓本太子佩服。”
張藻大笑:“我若真的有那麼機警,早發現他的不軌了,就不用給這些混賬遮住眼,玩弄於股掌之間了。”
趙儀瑄看了眼盛公公,盛公公才反應過來,忙叫人進內,把地上的罪囚帶了出去。
張藻看著太子:“你不會……怪舅舅失察吧?回頭進了京,我可還要親自向皇上、皇後娘娘請罪呢。”
趙儀瑄笑道:“小舅舅說哪裡話?你已經很儘職儘責的了,又拿下了罪魁禍首,我怎麼還能為難您呢?”
張藻也笑了:“還是你啊,玉兒。”
趙儀瑄聽著他這聲“玉兒”,剛要笑,突然嘶了聲,皺眉捂住了右臂。
盛公公見狀忙道:“哎喲殿下,傷口又疼了?對了……是該換藥了!”
國舅爺也忙道:“快傳太醫!”
瞬間太醫進內,國舅爺卻是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旁邊站著。
在盛公公替太子將外衫脫了,中衣卸下,露出底下傷口的時候,張藻的臉色也明顯地隨之一變。
他上前兩步,皺眉道:“怎麼傷的這樣重?!”
盛公公細看那傷,還好,並沒有見到綻裂,他便趁機道:“國舅爺還說呢,剛傷著的時候,那血流的……我都沒法兒說呢。這已經是好多了。”
張藻咬了咬牙:“皇上未免太狠心了。”
盛公公道:“誰說不是,唉……”
張藻眼看著太醫給趙儀瑄敷藥,也擔心地湊近了,看了片刻他低聲道:“這要是長姐泉下有知,豈不心疼哭死。”
趙儀瑄全程悶聲不哼,想是專心地在忍痛而已。
國舅爺張藻,陪著太子在霽閶行宮住了兩天,才打道回宮。
讓他意外的是,太子殿下也要跟他同回。張藻很是驚奇,又勸道:“你才來了三天,這傷還沒大好呢。忙什麼?何況宮內也沒有來催過,索性在這兒多留幾天再說。”
太子道:“小舅舅知道,本太子是最煩無趣了。這兩天也是多虧了你還同我說說話解解悶,也是時候該回了。”
張藻知道他一旦決定,自己再說也無用,隻好答應。
回京的路上,隻有盛公公最為不滿,他覺著很該在霽閶行宮多住十天半個月的,這才兩天,夠乾什麼的?
但他也看了出來,這兩天中太子雖然跟張國舅談笑風生,但他的眼神裡好像總是缺點什麼。
盛公公以為他是太過無聊,便以自己的眼光挑了個最絕色的江南美人,趁著太子百無聊賴的時候送了進去,本以為是揣摩到了太子的意願,誰知隻頃刻功夫,那美人紅著臉帶著淚的退了出來,如此反常,讓盛公公心神不寧,不曉得到底如何。
盛公公懷疑諸葛嵩是知道的,但是諸葛嵩把所有秘密都藏在他自己的肚子裡,盛公公簡直想扒開他的嘴向內瞧個明白。
隻是,盛公公滿心憂急,卻沒想到,侍衛長其實也有他自己的苦惱。
諸葛嵩的苦惱,來源於他派去暗中跟隨保護宋皎的侍衛。
其實就在他們抵達行宮的當日黃昏,諸葛嵩就知道了宋皎受傷之事,但他思來想去,並沒有告訴太子。
這並不是諸葛嵩出於自個兒的私心,而是大局考量。
太子出宮,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的傷卻是真的。來回顛簸,已然對傷口不妥,假如告訴了他宋皎受了委屈,諸葛嵩沒法預料太子會怎麼做。
也許一時之間,他立刻又要趕回城去。
那他的傷怎麼辦,倘若一不小心傷口再綻裂又怎麼辦?
諸葛嵩知道瞞報不對,但在太子的身體跟瞞報之間,他寧願冒著被趙儀瑄怒火覆了的危險,還是選擇了前者。
太子移駕回宮,國舅張藻陪同。
進宮的第一件頭等大事自然是要先去麵聖的,而就在往養心殿走的時候,迎麵來了一隊人。
張國舅極目遠眺,笑道:“喲,這麼巧……是豫王呢!”
趙儀瑄其實也早看見了,而對麵的豫王一行自然也瞧見了他們。
中間的距離越來越小,兩方的人逐漸靠近。
豫王先向著趙儀瑄行禮,又跟張國舅見禮,彼此寒暄後,張藻笑道:“我方才還想著,什麼時候能見到豫王,沒想到這麼巧。是去給皇後請安了?”
豫王說道:“回舅舅,是皇上召見。”
“哦!”張藻點頭,依舊笑吟吟地:“豫王殿下越發能乾,皇上自然也會更加重用。”
“舅舅過譽了,”趙南瑭微微一笑:“不過是因為太子殿下身體欠佳,父皇才叫我從旁佐助,處理一些小事罷了,算不得什麼。”
正在此時,一個小太監匆匆而來,對著眾人行禮,又對張藻道:“皇後娘娘聽說國舅爺回來了,催著讓您去見呢。”
張藻笑道:“既然這樣,太子殿下,王爺,我先失陪了?”
張國舅前腳才走,豫王看向太子,仿佛關切地:“殿下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先前皇上還說,本以為要在行宮住上至少半月呢。”
太子說道:“也沒什麼,惦記著京裡頭……就回來了。”
他打量著豫王,覺著豫王的臉上仿佛有點不太一樣的東西,便思忖著道:“對了,先前不是說要給你成親備一份大禮麼,如今已經有了。你什麼時候娶王妃啊?”
他仿佛巴不得豫王明天就娶。
趙南瑭看太子一臉的若無其事,卻也依舊笑的淡定:“多謝殿下牽掛,欽天監已經在擇日子了,不過聽說這兩天可是諸事不宜的,幸而太子殿下及時回來了,唉!偏偏夜光要選在這時侯走……真是無奈。”
趙儀瑄即刻問道:“你說什麼?夜光……什麼走?”
豫王立刻明白,他一揚眉:“原來殿下還不知道啊,宋夜光已經被禦史台批了外放了,似乎就定在明日啟程,唉……山長水遠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在太子的臉上看到了他想看的那種表情。
豫王含笑欠身:“臣弟告退了。”
太子眼神沉沉地看著豫王走開。
“都啞巴了?”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回頭看向身後的諸葛嵩跟盛公公:“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