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二更君(1 / 2)

陶避寒看到程殘陽出現的那一刻,下意識地想要把手中之物藏起。

但偏偏他的手在燈籠光之下,一舉一動都好像給放大了似的,再做其他的動作,已然多餘。

雖然沒想到程殘陽會直接闖到此處,更沒想到會讓他見到親生兒子的慘狀……但陶避寒還是很快鎮定下來。

這是大理寺!程子勵是他的犯人,雖然程子勵突然身死曾令他亂了陣腳,但直到如今,他自忖已經有了眉目,不至於在回稟太子或者麵對程殘陽的時候無法交代。

他不用藏任何東西,因為這是他的證物。

但他很需要時間去辨認上麵的字跡,因為這紙條在程子勵的胃裡過了大半天時光,若非材質有異,此刻隻怕早已經化為漿糊了,而剩下的字也都模糊不堪,要是再拖延一陣,恐怕更加無法辨彆。

門口處的諸葛嵩仿佛也看了出來,便道:“程大人,請節哀。”

陶避寒的手有點發抖,他想將那紙從那一團粘稠之中拿出來,至少得先救下這來之不易的重要線索跟證物。

身後卻響起了有些沉重的腳步聲。

原來是程殘陽被扶住後,很快推開了身旁的徐廣陵,他也沒看諸葛嵩一眼,而隻是緩慢地邁步走了進來。

屋外,徐廣陵正壓低聲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能夠回答。

屋內除了陶避寒外,屋內其他幾人都已經不約而同地退後了。

陶避寒好不容易揪住一角,不料才一扯,那原本完好的字竟斷成了兩截!原來紙畢竟都已經給泡的極軟,稍微一動自然碎裂。

陶避寒發怔的時候,身後一陣寒意襲來,是程殘陽到了跟前。

他咬了咬牙,隻能暫時將那半片模糊且很容易碎的紙片先放在盤中,轉身行禮:“程大人。”

程殘陽仍是沒有看陶避寒一眼,他自始至終隻望著麵前的程子勵。

看看程子勵發青的臉,又看看他胸前敞開的那道傷,還有那被取出來的……他竟不能直視地,把頭抬起,目光移開。

陶避寒想要開口的,但在這個情勢下,他竟覺著自己不該出聲,他想留給程殘陽一些時間,跟死去的兒子相處的時間,這倒沒什麼,但他還有沒乾完的活兒。

“程大人……”

陶避寒才開口,就聽到程殘陽聲音很輕地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陶少卿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如何,假如程殘陽來的早一些,這個問題他就沒法兒回答了。

“照現在看來,公子該是自殺的。”他回答。

“是嗎。”程殘陽慢慢地重新睜開了眼睛:“這就是你,把他開膛破肚的理由?”

陶避寒的雙眼微睜,感覺程禦史身上的氣息忽然變了。

剛才從進門到開口,他輕且虛的就像是一塊兒給風吹日曬蟲蛀到薄而脆的爛木頭,不堪一擊隨時倒下的樣子,但現在,那種感覺突然變了,他在自己麵前,凜凜然的就像是一塊無堅可催的散發著寒氣兒的玄鐵。

在陶避寒一怔的瞬間,程殘陽垂眸又看向程子勵。

目光描摹過眼前這張熟悉的麵容,程禦史的唇向著旁邊抽動了兩下,那是完全不由自主的發自身體本能地悲愴。

但除了這個,他始終自控的好好的。

“程大人,下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令郎……”陶避寒不得不解釋:“他吞下的這字紙,應該就是他遇害的原因。”

程殘陽瞥了一眼那一點字紙,他的眼神有些淩厲的:“他在牢中,何來字紙。”

“是……”

陶避寒剛要解釋,程殘陽卻又繼續說道:“自從程子勵事發,從鶴州回京,本官從未見過他一次,也從未為難過你們一次,隻想著交由你們,查個水落石出,就算他罪名確鑿,我隻當沒有這個兒子。”

他的聲音極為蒼老沉啞的:“也是我教子無方,什麼結局,本官都認了。但是……你們卻叫他這麼不明不白的去了。”

陶避寒意識到一點不對,索性道:“程大人,送這字條的乃是貴府少夫人。”

“那又如何,”程殘陽仍是不見任何波動,冷笑:“難不成陶少卿還覺著,是本官指使的羅氏,讓她來謀害我自己的兒子不成?”

陶避寒吃了一驚:“程大人,下官可並未如此說。”

不管羅盼兒知不知道這字條有毒,字紙的確是她送來的。

陶避寒等人一直都有個猜想,懷疑程子勵在鶴州貪墨巨資,這程殘陽未必就乾淨的一塵不染,萬一……程禦史知道兒子救不了了,來個一了百了殺人滅口斷了後路……

“你最好也不要這樣想,”程殘陽盯著陶避寒,卻仿佛看穿他心裡的想法:“人在你們大理寺,你們負責看押管轄,他是活著還是死,是你們做主!”

程殘陽的聲音不高,但因為太低沉了,還帶一點啞,聽起來卻仿佛咆哮一樣。

陶避寒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此刻徐廣陵從後走上來:“大人……大人且……”

雖然嘴裡說著,但徐大人知道這打擊對於程殘陽而言,是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安撫的。

他不由看了眼旁邊的程子勵,然而在門口看跟站在身旁,完全是不同的視覺所見,徐廣陵看著程子勵胸前的那道令人發噩夢的傷。

徐禦史臉色大變,駭然,不忍,他怒喝:“陶少卿!這也太過了吧!你們、你們也欺人太甚了!”

朱厭因為是才調回來的,而且他的性格也不適合露麵,諸葛嵩為怕節外生枝,便叫他安靜地呆在偏廳等候。

如今諸葛嵩倒是慶幸,要是朱厭在這裡,隻怕要天下大亂。

他見陶避寒獨木難支,便上前道:“徐大人息怒,陶少卿也是為查明公子被害真相,不得已為之,並非故意褻瀆屍身。”

若是平時,徐廣陵自然不便跟他硬碰硬,但現在連他也忍不得了:“諸葛侍衛長,我們公子從鶴州到京內都是在你們手裡,要打要問都由得你們,我們大人可是說過一個不字?甚至你們去禦史台搜查,大人也是全力配合,隻想快些查明真相,昭告天下,如今真相未出,公子先不明不白的殞身,這是你們的責任,你們推卸不了!且出了此等大事,非但不第一時間告知大人,反而在此擅自……”

他咬了咬牙:“就算是告到皇上麵前,至親人倫,皇上也未必會偏向著大理寺!”

諸葛嵩皺了皺眉。

徐廣陵雖是盛怒,可沒失去理智,他說的是偏向“大理寺”,而他麵前的諸葛嵩明明是東宮的人,陶避寒亦是東宮授意的。

可若提起東宮,皇上自然會夾在其中,所以徐大人是要先拿大理寺來祭旗。

陶避寒到底年少些,被他幾句激的氣急,道:“告到皇上麵前又怎麼樣,我們確實是看守不力,但真正害死程子勵的是那張字條,傳字條的是程府的羅氏!我還要問你們一個……”

“小陶!”是諸葛嵩急忙製止。

但已經晚了,徐廣陵怒視著陶避寒:“你……”

一隻手抬起,讓徐廣陵及時收聲。

是程殘陽:“果然說出來了嗎,你們的心裡話。是覺著老夫指使了兒媳婦來殺本官自己的兒子?你既然把老夫當作凶嫌,那不如也把我監禁於此!嚴刑拷打如何?”

陶避寒扭開頭去。諸葛嵩忙道:“程大人,請勿當真。”

程殘陽道:“非是我當真,而確實是你們欺人太甚!你們聽好了,辦事不力,致人橫死,推卸責任,誣賴朝臣,再加一宗褻瀆死者屍身……明日早朝,這就是我對皇上的奏本,倒要看看皇上是否也跟你們一樣把我當成凶嫌,還是會為我……中道失孤白發送黑發的一名老父主持公道!”

程殘陽說完後,他伸出手,手指略有點顫。

他想要去碰程子勵,手卻遲遲不能落下。

到最後他終於在程子勵的額頭上摁落,屍首的涼意像是在瞬間刺穿了他的手,而且直切了他的心頭。

他的眼中有淚光湧出,卻最終竟沒有流出淚來,他隻是抿了抿唇,又看了看旁邊那孤零零的一點字條,拂袖轉身。

徐廣陵眉頭緊鎖,看看諸葛嵩跟陶避寒:“告辭!”

轉身跟上,一起出門去了。

諸葛嵩凝眸無語。

而幾乎就在程殘陽跟徐廣陵離開的同時,陶避寒急忙轉身去查看那兩片字紙,被他取出來的那一片此刻粘在托盤上,字跡暈開,越發模糊不清了,其他的還在胃裡,等他好不容易夾了出來,上麵的字也都支零破碎了。

陶避寒喃喃:“該死該死……這程殘陽來的真是時候!”

要不是程殘陽來的這麼及時,他能看的字隻怕還多些,也不至於是這麼難以搶救。

諸葛嵩卻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抬手示意屋內的幾人退下。

陶避寒則悻悻道:“你乾嗎這麼看著我,這下不能交差了,怎麼辦好。”

諸葛嵩琢磨著道:“你覺不覺著,程大人剛才……有點刻意了。”

“什麼?”陶避寒不懂:“他罵我罵的狗血淋頭,刻什麼意?”

諸葛嵩不語。

陶避寒卻又看看程子勵,道:“其實吧,我倒是不怪他,畢竟這是他親兒子,眼睜睜地看著這般慘狀,他要是不罵我一頓,我倒要覺著他是那種狼心狗肺的了。唉!難說!”

諸葛嵩點點頭。

但侍衛長心裡想的,跟陶避寒所說並不同,諸葛嵩隱隱地覺著,以程殘陽這樣的身份,這樣的涵養,竟會失態地對一個大理寺少卿發火,這仿佛有點……

可是陶避寒說的也有道理,畢竟程子勵是他的親生兒子,任是誰也接受不了的。

陶避寒又問:“對了,他怎麼來的這麼快?還直奔此處而來?你也不多攔著!”

諸葛嵩道:“羅氏醒了,叫嚷著程子勵死了,我總不能跟禦史台的人動手吧,何況誰知道你這麼慢!”

陶避寒瞪了眼:“你……”

此時外頭又有侍從來報,原來程殘陽把羅氏帶走了。

陶避寒聞言道:“好了好了,這老禦史來一趟,把活的死的全弄走了。”

諸葛嵩道:“不打緊,橫豎已經有了定論了,這上麵的字雖是看不清楚,但隻怕毒還有,你仔細驗驗是什麼毒。好歹現在太子殿下那邊有了交代再說。”

陶避寒連連點頭:“你說的對。”當下忙去取了那團字紙,小心翼翼地找東西盛著去查驗。

出門的時候,陶避寒道:“朱厭呢?”

“在前廳。”

“今晚上你把他帶走,彆叫他留在這裡。”陶避寒盯著他。

“……好吧。”諸葛嵩勉為其難地答應,索性今晚他已經進不了宮了,明兒再說吧。

陶避寒見他答應了,才又道:“這幾天你雖放了外差,可也不能太肆意了。”

“什麼?”諸葛嵩竟不懂。

陶避寒忽然湊過來,在他身上猛地聞了聞。

諸葛嵩皺眉:“你乾什麼?跟朱厭學會了?”

陶避寒啐了口:“我好的不學學他?我隻是聞聞你身上是不是有女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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