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處,青青見太太走了,探頭向內看去。
打量了會兒,她呆呆地坐在門檻上,伸手捧著腮,嘀咕道:“我也想我娘了。”
宋皎之所以極其配合的吃藥吃飯,便是知道次日,程子勵便要下葬了。
她得讓自己快些好起來。
大概才到寅時吧,天還黑著,宋皎便睡不著了。
她爬起身來,慢慢地披衣,準備叫丫鬟送水洗漱。
直到門口一聲輕嗽,她才發現是程殘陽來了。
宋皎愕然:“老師……”
她急忙下地,正要行禮,就給程殘陽扶住:“彆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宋皎站穩了些:“老師怎麼、這會兒來了?可是有事吩咐?”
“沒事,今日是子勵出殯,我知道你必然坐不住。”程殘陽抬手叫她落座,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了。
宋皎隻好從命,但耳聞“出殯”兩字,心頭仍如針紮:“我當然、得送師兄最後一程。”
程殘陽沉聲道:“夜光,我知道其他的話,你師娘已經跟你說了,我就不再重複了,但子勵的事,從他事發開始,咱們就已然明白結局,我很不希望因為他再搭上一個你,懂嗎?”
“老師……”
“還有一件事,為師要告訴你。”
“您請說。”
“之前在禦史台所說那番話,你就忘了吧。”
刹那間如暗室驚雷。
宋皎驀地抬頭:“老師?!”
“一來,你做不成的,”程殘陽麵色沉靜地,因為這幾日的傷心勞神他愈發的清臒了,但更見儒雅風骨:“二來,我也不能太自私了,如果因為這個葬送了你,我一輩子不得心安,小語也一輩子不會原諒我。”
宋皎的眼中又有淚影閃爍:“老師……”
程殘陽向著她一笑:“至於彆的,你不必擔心。兒媳婦自然會好好的,到底程家還有個後。你嘛……”
他說到這裡,慢慢地探手過去,把宋皎擱在桌上的手輕輕地一握:“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吧。”
下雨了。
今日豫王殿下親臨程府。
縱然有三千人吊祭,也不如豫王一人駕臨。
程殘陽能拒絕其他眾人,卻不能拒絕趙南瑭。
客廳之中,看著外麵屋簷上滴落的雨滴,從最初的淅淅瀝瀝,到逐漸連成了一線,如同一排水晶的簾子。
豫王端著一盞茶,不動聲色地將在場的人都看了一遍。
沒有宋皎。
他本來想等程殘陽主動開口,但程大人沒有這個意思。
豫王隻得假裝不經意的:“夜光還不曾好?”
程殘陽點頭,欠了欠身他回答道:“夜光雖是想來,但她的身子未愈,就叫她在裡頭歇著了。”
“原來如此。”豫王應了聲,並沒有多言。
但豫王心裡仍是覺著很古怪。
趙南瑭很明白宋皎跟程子勵的情分,甚至比宋皎對宋明還要更深一些,如今程子勵下葬,宋皎不來送他最後一程?
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她絕不會缺席。
他的目光緩緩往外打量,對了……
從他進府開始,他見過些跪地接駕的程府奴仆們,但是……他好像沒有見到宋明跟小缺的身影。
仿佛明白了什麼似的,驀然間,豫王看向程殘陽。
程大人卻正垂眸喝茶,看著平靜依然。
趙南瑭盯了程殘陽半晌,卻也終於慢慢地將目光轉開。
他安靜而惘然地望著外間那水晶簾串,寬袖之中的手卻不知不覺中握的死緊。
東宮。
雨聲連響。
幾把傘撐開著,放在慎思閣外頭的屋簷底下,水滴在傘邊上聚成了一團,仿佛小小地湖泊。
書房之中,禮部康尚書,兵部的左侍郎,並東宮的幾名詹士官正在回事情。
這雨下的令人心煩,而他們所說的事情也更加讓太子的煩惱加倍。
自打鶴州的礦藏出事後,程子勵給牽連在內。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地盯在此處的時候,太子的想法卻不同。
他命人將河北道轄下的礦藏通查了一遍,不查不打緊,這一番詳查,卻發現河北道上的銅礦以及鐵礦的數目也大有出入。
竟給太子料中了,原來在不知不覺中,竟有巨大的蠹蟲,在狠狠地吞噬著本該入國庫的礦藏。
兵部的左侍郎道:“之前兵部向工部索要三千副鎧甲,他們說朝廷的銅鐵儲藏未足,最後隻給了一千副,當時臣還覺著是地方的開采出了問題,如今才知道竟是有碩鼠中飽私囊!”
康尚書看了他一眼,稟道:“先前鶴州的金礦,已經牽連到戶部的好幾個人了,這要是再查下去……”他偷偷地瞥著太子,不便說下去了。
肅貪自然是好事,但太子在朝臣心目中本就是毀譽參半,這會兒若是再弄下一批人來,這對於朝廷而言是好事,但對於太子個人而言可並非什麼明智之舉。
這件事該辦,但最好不能讓東宮出頭。
其他的幾人也明白了康尚書的意思,便都紛紛看向太子。
趙儀瑄的目光從門外空茫茫的雨境中收了回來:“你怕得罪人,還是心虛?”
康尚書嚇了一跳,忙道:“殿下!微臣隻是為了殿下著想。”
趙儀瑄道:“你若不是心虛,這些話就彆再提。糧倉裡發現了幾隻老鼠,誰也縮著手不去打,等到老鼠吃光了糧食,就得吃人了!你們想被吃呢,還是先除掉它們。”
在場眾人均都悚然。
太子抬頭,緩緩地籲了口氣:“本太子不管這些案子裡牽扯了誰,一個也不能放過,你們也看管好自己、以及你們手底下的人,本太子知道,一定有那麼三兩個也伸了手的,你們最好及時排查,提早處置,彆最後查出來有你們或者你們的人,打老鼠的打到自己臉上,就不好看了。”
“臣等萬死不敢!”康尚書眾人慌忙跪地。
趙儀瑄剛要開口,目光一動,見外頭的雨中又有一人走來,頭上撐著傘,走到門口把傘放下,卻是個東宮侍衛。
盛公公留意到,急忙出外。
那侍衛附耳低語了幾句,盛公公臉色大變,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屋內。
他本是要偷偷地看一眼太子的,誰知太子的目光正盯著他,就像是被捉了正著似的,盛公公猛然一震。
趙儀瑄把剩下的話咽下:“今兒先到這吧。”
幾個人謝恩起身,退了出去。盛公公臉色很難看地走了進來:“殿下……”
“說罷,什麼事。”趙儀瑄彈了彈手邊的一個玉獅子紙鎮:“是不是諸葛嵩送來的消息。”
“是侍衛長傳的信兒。”
“你磨蹭什麼?”太子皺眉。
盛公公咽了幾口唾沫:“殿下,您得答應老奴,千萬彆……動怒,也彆……”
不等他說完,趙儀瑄道:“你說不說,是要本太子親自去程府?”
盛公公認命地籲了口氣:“諸葛嵩傳了消息,說是、宋侍禦出了京了。”
“你說什麼?”趙儀瑄的眼神都變了。
他以為諸葛嵩傳來的消息,或者跟宋皎的身體有關,而今天是程子勵出殯之日,他料想宋皎一定不會好過,但……出京是什麼意思?是隨著送葬隊伍出京呢,還是……
太子希望是前者。
但他知道若真是前者,諸葛嵩就不會特意送這個消息回來了。
“殿下……”盛公公才要開口,趙儀瑄已經站了起身。
他厲聲喝道:“即刻備馬!”
在盛公公開口叫第二聲的時候,太子的身影在門口處一晃,竟是頭也不回地衝入了那濕淋淋的雨幕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8-0810:03:47~2021-08-0816:03: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ey、nicole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dongfangyuxiao10瓶;nicole5瓶;lyl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