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三更君(1 / 2)

宋皎因為醉酒的緣故,頭還是疼著的。

聽了四喜的話,急忙起身,匆匆洗漱更衣,來到外間。

此刻江稟懷早已經在堂下跪倒,這小小的成安縣,哪裡能想到有朝一日會有聖旨來到。

宋皎出來之時,那宣旨的太監瞟了一眼,卻見宋按台一身赤色官袍,一張臉其白似雪,偏偏的眉目清麗動人,跟先前見過的那些朝臣全然不同,不由微微怔住。

宋皎跪了地,那太監反應過來,這才宣讀皇帝旨意。

旨意非常的簡單,可以用一句話概括——禦史台西南道巡按宋皎,即刻回京。

皇帝並沒有提過叫宋皎回京的原因。

但天子行事,自然不必過於交代,隻一句話而已。

可突然間這麼急召回京,卻讓宋皎有些心神不寧,她強行鎮定,從內侍手中接了聖旨,謝恩起身。

那傳旨的內侍千裡而來,倒也有些乏累,本想在衙門歇息,叫這些窮酸地方的小官兒伺候伺候,不料看這縣衙的簡陋破爛情形,江稟懷的衣衫上還掛著補丁,他實在難以安身,便道:“按台大人,聖上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宋皎道:“是,下官即刻打點動身……不過公公,不知皇上為何突然急召下官回京呢?”

內侍嗬嗬笑了聲:“皇上想召誰就召誰,難道個個都有緣故?宋按台進了京麵聖之後,自然會知道的。還是不要多問,速速啟程,彆耽誤了時候罷了。”

宋皎知道內廷的太監們難纏,便不再言語。

內侍道:“我想著去前頭寧州府歇息,按台是要一起動身呢,還是……”

宋皎道:“下官還要收拾收拾,公公且先行,下官稍後便來。”

如果是個富麗堂皇物品豐盛的地方,這內侍隻怕還會坐著等宋皎“收拾”,可是看這縣衙屋簷漏水、桌椅斑駁掉漆甚至殘腿短角的樣子,覺著自己實在不能受這個委屈,於是爽快答應。

宋皎跟江稟懷送到門口便止步,那內侍匆匆往外,一刻也不想多留。

走出縣衙之時,他身邊的小太監訴苦道:“公公,這一路顛簸,整個人都散了架子了,怎麼還要趕路?”

內侍道:“瞎了你的眼,你看看這是人能住的地方麼?少不得再受點辛苦,去寧州府安歇。”

小太監的雙腿微微叉開,叫苦連天地:“奴婢的腿都要斷了,那裡都撐不住了。”

內侍笑罵了聲:“狗東西,挨著些兒,到了寧州府叫人好生伺候伺候你,若是在這兒……我看隻有冷茶剩飯給咱們吃,彆說是伺候的人了,都是些沒什麼眼色的。”

小太監送他上車,又悄悄地:“您老可彆這麼說,皇上特意下旨意急召宋按台回京,許是因為之前他辦的差事好,所以想要提拔呢,這會兒可不能得罪了人。”

內侍皺皺眉:“提拔?到底是提拔還是怎麼樣,誰說的清呢。罷了,先走吧。”

上了車,一行人迅速遠離了成安。

而在這些人走後,從縣衙的門口,諸葛嵩緩緩走了出來。

他本是想攔住那內侍,詢問皇帝為何突然下旨,但他心裡隱隱地猜到一個可能。

而且此刻若是他現身的話,這內侍必然知道了東宮的人跟在宋皎身邊,卻是不大妥當。

這會兒在縣衙之中,江稟懷一臉失望:“真想不到,賢弟才住了一夜,竟然便有旨意下降。我本想著好好地一儘地主之誼呢。”

宋皎心裡雖然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聖旨狐疑,麵上卻是若無其事,便安撫江稟懷:“橫豎我到底是來了成安,昨兒又好好地喝了一場,總算也是不負此行,江兄又何必有什麼遺憾之感呢。再說,他日若是江兄出頭,想來在京內相見之日還有期呢。”

江稟懷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似有萬語千言,但卻字字沉重,竟是無法出口。

最終隻道:“夜光的話,為兄謹記在心。”

宋皎從來不喜這離彆時刻,眼中已然濕潤,隻怕要給江稟懷看出來了,她便忙轉身假裝吩咐小缺跟四喜的:“去看東西,備車馬。”

不過是半個時辰,車馬行李已經都收拾妥當了,小缺來的時候很是嫌棄這破爛的縣衙,但沒想到隻住了一夜就要離開,卻又不舍起來:“真是的,我還想著多在這兒轉轉呢,又沒機會了!”

說著回頭對四喜道:“都是你這小四喜的嘴不好。”

四喜道:“怎麼怪我呢?”

小缺道:“昨兒你說什麼……太子殿下親來、或者把主子調回去,今兒豈不就應驗了。”

四喜瞪著眼道:“我哪知道,我是隨口說的,再說調按台回去的是皇上,又不是殿下。”

宋皎掃了他兩人一眼,並沒做聲。

小缺卻並不敢很招惹四喜,便又笑道:“你的嘴既然像是開過光,那你不如再說說,咱們這回程路上會得一大筆銀子,如何?”

四喜瞪了他片刻:“呸!”

丟下個白眼便離開了。

小缺笑笑,也正要走開,誰知宋皎因為聽見他說銀子,突然想起來,忙把他叫來問道:“咱們還有多少錢?”

“錢?你問這個乾什麼?”小缺一聽到宋皎提前,本能地頭皮發緊,下意識地捂住錢袋。

宋皎道:“應該還有不少吧,你給我五十兩。”

“五十兩?又是五十兩?”小缺叫起來:“主子呀,你真當我是那個聚寶盆?你一伸手就能從我嘴裡掏出無限的銀子不成?”

宋皎笑道:“那到底有多少?三十兩總該有吧。”

小缺道:“你先告訴我要做什麼。”其實他仿佛也猜到了。

宋皎道:“你昨兒不是說了麼,你要給江大人修這縣衙。總不能光說不做啊。”

小缺立刻喊冤:“誰說是我修的了?我就是抱怨一句而已!”

宋皎道:“既然是你主張的,當然是該你做。快點兒!彆耽誤時候。”

小缺像是割肉一樣,哆嗦著從錢袋裡摸出了二十兩:“這個夠了!可以再蓋一座房子了。”

宋皎掂量了一下:“再多點兒。”

小缺道:“我的主子,你難道料定咱們回去就不花錢了?好歹給我留一口飯。”

話雖如此,仍是礙不過宋皎,到底又添了十兩,他仿佛怕宋皎把自己掏空,給了之後就趕緊跑了。

宋皎回頭入內,便把這三十兩給了江稟懷。江稟懷執意不要,宋皎道:“你不用跟我推辭,實話說,這錢不是我的,是……”

她笑了笑,坦然道:“是之前從太子殿下那裡弄來的,而你在這裡,一個月的薪俸有限,我卻也知道你都把自己的薪俸用在百姓身上了,唉!”

江稟懷定睛看著她:“你……”

宋皎道:“我之所以承認這是太子的錢,便是叫你放心拿著,東宮儲君,自然也該照護子民,你為了百姓而用他的錢,不必有任何的負擔,而且這對你而言恐怕也隻是杯水車薪。”

“這並非杯水車薪,而是雪中送炭,”江稟懷紅著眼圈低下了頭:“你啊,你這人,也忒過心細了。”

宋皎道:“你彆嫌我瑣碎便好。”

說到這兒,四喜從外頭進來催啟程。宋皎便起身:“你不要送了,我……”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最受不了這個。我還是喜歡相見,不喜離彆。”

江稟懷扭開頭去,過了會兒才道:“那好,我便不送了,他日倘若我有幸能夠進京,咱們再把酒言歡,共敘舊情。”

宋皎點點頭,兩個人各自拱手行禮告彆。

馬車出了成安,慢慢地消失在寧州的綠水青山之間。

而就在車馬消失於拐彎處的時候,城門口上,江稟懷緩步走出來,凝視著前方已然空空如也的路口。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曆曆……”良久,江稟懷輕聲念道:“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

這首宋皎因而得了“夜光”之字的詩,如今卻似他的心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