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二更君(1 / 2)

皇帝的意思是,太子跟宋皎之前的情分所係,豫王跟程殘陽是幾時知道的。

在這個問題上,豫王幾次錯怪過宋皎,有時候他以為他們兩個已經有私情了,但明明還沒有到他自以為是的地步;到最後他覺著自己或許可以贏回宋皎,但偏偏又想錯了。

所以在皇帝問豫王的時候,趙南瑭心中所想的,是從太子肯為了宋皎奮不顧身離京的那一刻,從宋皎告訴他,她心裡有了喜歡的人的那一刻。

那才是最明確的——是豫王所承認的,他們兩個“兩情相悅”的開始。

至於程殘陽,起初他的回答,跟豫王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但皇帝並不是個容易被蒙混過去的。

程殘陽自然不可能那麼晚才知道,事實上他早就安排好了每一步棋。

從他把宋皎派出京的時候,他恐怕就已經預料到了太子定會前去西南。

程殘陽把太子的性格摸的透透的,但他算錯了最重要的一點。

太子雖然衝動莽撞,強橫霸道,做事不計後果。

但太子真的要做起事來,是不會叫人抓住真正致命的把柄的。

正像是太子在跟皇帝爭執中說過的那句話——倘若他真的不幸死在西南,那就是他沒有當東宮的命,活該他死在那裡。不怪任何人。

趙儀瑄不僅僅敢於做事,最重要的是他也能擔事。

而且會把事情擔的很好。

其實程禦史也沒什麼可失望的。

就如皇帝所說,西南道這一趟,是對宋皎的曆練,但也是對太子的曆練。

真金,才不怕烈焰。

既然練出了真金,那他也是願賭服輸。

緩緩地,程殘陽跪在地上:“皇上這話,實在是高估了微臣了。”

皇帝垂眸望著地上那雖然跪著,卻仍是一把風骨不改的禦史大人:“是嗎,朕可是從不敢低估愛卿啊。”

程殘陽心底冒出的,是方才在進午門的時候看到的宋皎。

夜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對自己一片熱忱,她不曉得在老師的手裡,她幾乎是一顆可以隨時拿去衝鋒陷陣的棋子,有時候甚至會有被犧牲的必要。

就算在西南九死一生地回來,她的眸子,還是那麼清澈如昔,看著他的時候,依舊滿是敬愛。

程殘陽閉了閉雙眼。

當時給宋皎選定了西南的原因,本來隻有程殘陽心裡清楚。

但宋皎不蠢,她當然知道西南路途艱難,可既然是老師的吩咐,她就會義無反顧去做,甚至覺著老師的選擇是最正確的,她隻需要執行,而絕不會質疑。

所以她甚至連一點遲疑都沒有就答應下來,甚至滿心感激。

程殘陽斂去眸中的那點不忍,靜靜地:“皇上恕罪,微臣的意思是,微臣從不敢妄自揣測聖意,至於對太子殿下,也是同理。太子殿下行事從來不按常理,微臣怎能把所有都算無遺策?如果說微臣在夜光南行的這條路上有什麼私心,那也不過是……萬中無一的機會罷了。”

皇帝的唇角動了動:“是啊,這隻有萬種之一的機會,卻給愛卿算中了。”

在這件事上,皇帝跟程殘陽都隻能做到心知肚明。

程殘陽隻負責把宋皎放出去,至於後續如何,太子怎麼決斷,去還是棄,終究還是太子自己拿主意,誰也不能左右。

這也是程禦史的狡獪之處,明明知道他的意圖所在,卻拿不住他的錯。

程殘陽低著頭:“微臣倒是有一事不解。”

皇帝淡淡道:“何事。”

程殘陽道:“太子殿下貿然出京,事非等閒,雖有驚無險,但到底犯了大忌,皇上為何竟毫不怪責?”

皇帝笑了笑:“朕是想質詢愛卿的,愛卿反而倒是質問起朕來了。”

程殘陽道:“臣不敢,隻是稍有不解。”

默然。

皇帝心裡清楚,程殘陽的想法跟他是一樣的,太子為了宋皎貿然離京,以儲君之身置身險境,皇帝心裡十萬分的不悅。

就如同皇帝跟趙儀瑄說的那樣,他這樣不自珍自愛,簡直不配為東宮。

可是這種話是不能跟臣子提起的。

而程殘陽雖然心裡清楚,可也沒有直接宣之於口,而是用詢問的語氣表達。

“‘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皇帝眸色閃動,輕聲道:“為人君者,就是外頭計時的圭表,而臣子,就是圭表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所以司馬光說‘君明臣直’,帝君如果是清正明潔的,那大臣必然也有正直不阿的品性。如今在程愛卿心中,是怎麼認為‘君明臣直’這四個字的?”

程殘陽靜靜聽著:“皇上自然是聖德明君。微臣等不能及也。”

皇帝道:“問的不是朕,是太子。”

程殘陽微震:“太子殿下……”欲言又止。

“這就不知怎麼回答了?還是不敢說?”皇帝站起身,慢慢地走下丹墀:“太子固然有許多不足之處,此番前去西南道更是兵行險著,朕也已經痛罵過他了,但是他有一句話說的對,倘若他沒有當儲君的命,死在西南便也是天數,他不會怪任何人,但如今他好好回來了而且……做的不錯。”

程殘陽擰眉聽著,聽到這句,慢慢又低下頭去。

“太子的脾氣是急了些,但近來已經大有改觀,多虧了你……那個好弟子的緣故,”皇帝已經走到了程殘陽的跟前,似笑非笑地,他站住腳:“宋夜光是不錯,所以朕沒打算追究你之前藏匿不報之罪,再怎麼說,也不能抹煞她在禦史台的種種功勞,你能調/教出一個於全城覆滅之際力挽狂瀾的人物、能得萬民傘的弟子,也是你的功績,宋夜光要是男人,朕這會兒就要給她封爵了。”

程殘陽的眼中依稀泛出一點感傷來:“皇上聖明。”

這句,卻是發自內心的了。

“可誰叫她是女人呢,不能封爵已經夠委屈的了,”皇帝歎了口氣,說道:“幸而,她也有她的造化,也難怪太子對她動了真。這種事以後再說吧。”

程殘陽慢慢地籲了口氣。

“程愛卿你是孤介直臣,朕深知道,”皇帝竟微微俯身,單臂將程殘陽一扶,又說道:“但是你得記得,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而不是倒過來的,沒有影子先圭表而動的道理。”

程殘陽明白,皇帝這是在警告自己。

他順勢起身,垂首道:“臣遵旨。”

皇帝重新負了雙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倫理綱常。這一點,程愛卿很清楚,而朕也清楚的很,假如有朝一日,太子真的……或者也會為了一個女人忘乎所以胡作非為,那麼朕……”

他轉頭看著程殘陽:“也必然會跟程愛卿一樣的選擇。”

皇帝說太子“也”會為了一個女人胡作非為。

程殘陽沒有漏掉這個很容易被忽略的字。

目光相對,程殘陽看到皇帝深邃的眼神之中一抹諱莫如深,就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隱秘。

程大人從來古井水似的波瀾不起的心底,突然多了一點寒意。

此刻除了程殘陽,世上恐怕再無人能夠明白皇帝這話底下的用意了。

宋皎回了府內。

正如徐廣陵告訴程殘陽的,宋家門外,熱鬨的很。

本來已經有些好事之徒扒到門上了,魏子謙出來打躬作揖的,勸退了兩撥人,又來了新的。

之前京內宋家的族親等也都給牽連,關在了大理寺中,昨日給放出之後,各自歸家。

當時不知道究竟如何,今日皇上發了上諭,才曉得宋皎是欺君之罪。

如今宋皎雖然已經被貶為庶人,但畢竟罪名不小,萬一將來再有個什麼波瀾……把他們牽連在內豈不糟糕?

何況,魏氏等人雖然放了出來,可宋申吉還被關著呢。隻怕情形仍是不妙。

因這個緣故,宋家的族長等人連夜商議,除了痛斥宋皎連累他們遭殃外,還做了個重大的決定,那就是把宋申吉以及宋皎宋明等這一家子都從族譜之中除名,並且公告他們家裡已然跟京城宋氏並無任何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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