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為何有一瞬間,他竟覺得這兩個人仿佛就是一對時不時愛小打小鬨一場的情人?前麵還在雷霆暴雨,後一刻忽然又重歸於好。
他覺得自己好像也越來越不認識白行歌了,他和謝璟深相遇之後,與先前在宮裡那清清冷冷,仿佛不帶一絲凡塵氣的大國師相較,更多了許多活氣。
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白行歌和謝璟深又回到了遙香青樓,大概是前一晚剛發生了命案,樓裡今日冷清得很,大門也緊閉著,顯然是休業中。
大門沒開,白行歌也沒有進去。他原本隻是抱著試探的心理,看看能不能將花魁招請來,沒想到還真的招來一位穿著青衣的女鬼。她身上怨氣頗重,不過理智尚存,沒有像大部分怨靈那樣一見到人就撲上來想要傷人,但眼神顯得有些悲涼與冷漠。
和她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穿著紅色衣服,容貌漂亮的男人。不錯,確實是個男人,可生得非常美麗,一雙桃花一樣的眼睛仿佛會勾人心魂。就連傳說中的青樓花魁站在他身邊,都如日蔽月,芳華不及他一個回眸。
白行歌難得見到一位生得如此陰柔好看的男人,沒忍住多看了幾眼,半天之後才問了句:“我是來詢問花魁冤死之案的,聽說你是遭到了九王爺的欺騙,一時無法接受這等侮辱,才自儘身亡?”
他問話的時候看的是那位青衣女子,可沒想到半天後,回答他的人竟是邊上那個一身牡丹色一樣的衣服的男人:“九王爺確實負了我,但我並非自儘而亡,實乃為人所害。”
白行歌在他回答之後,晃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旋即瞪大了眼睛:“他們口中提到的花魁,是你?”
男人笑了一聲,笑聲裡還帶著幾分諷刺:“是啊,很意外嗎?我從老遠見到你與那位公子走來,舉止有些親密,還以為你們二人也是這等關係。”
……誰?這個男人說他和誰舉止親密?和謝璟深?他眼睛是瞎了嗎?
白行歌抿了抿嘴,沒忍住回了他一句:“沒想到你當鬼之後,眼神還越發不好使了。”
紅衣男人被他嗆得一愣,瞪了瞪他,沒有再回話。反倒是謝璟深眼神冰涼地打量了他一眼,說:“你確定與你接觸的人就是九王府的九王爺?據我所知,他對男人可沒有興趣。”
“我不過是青樓裡賣身弄藝的,從被賣入遙香之後就再沒能離開過,你這問題倒是真的問倒了我。”花魁的名稱叫做清川,以姿色而言,確實算得上是遙香樓的頭牌。
“但那人身上,確實有能夠代表九王府與九王爺身份的令牌。不是都說見牌如見其人嗎?”
據他所言,幾個月前確實有個男人來到遙香樓,一來就甩了許多銀兩和老鴇指名要他,而且還是天天過來。清川原本對那人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哪怕在知道對方是九王爺,他也無動於衷,隻按對待客人的方式去應付對方。是直到後來對方不斷給予他的溫柔將他微微打動,並且還許了他很多令他向往的承諾,才逐漸被對方俘獲了心。
若有得選擇,沒有人會願意自降身份,到遙香樓這種地方過日子。清川也嫌棄著他自己,但他自小就被家人給賣到這個地方,自身也沒有多大的能力能夠逃離那些人的掌控,也隻能向生活屈服。可是他好不容易從九王爺身上見到了能夠逃離那個地方的希望,卻沒想,到頭來也隻是個謊言。
青樓的圈子不大,所以他和九王爺的事情多多少少會讓樓裡的人知了去。清川其實早就在自己心裡打好了預防,當事情真的發生時,他雖然失望,卻也不至於絕望得想要自我了斷。而且混跡在青樓裡的人,大部分都是為了生活,彼此間原本就沒有多深厚的情誼存在,自然會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
這樣的事情也不止一二次了,更何況清川還是遙香樓最紅的‘花魁’,肯定會招來更多人的嫉妒與仇恨。是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後沒多久,那一日晚上他正好覺得有些口渴,房裡的水壺也空了,便自己出來想弄點水喝。沒想到他才走出房間沒多久,昏暗的長廊裡突然竄出了個人,用一塊布捂住他的口鼻,他的意識在沒多久之後就被徹底奪走。
等他再次擁有意識時,他的身體已經被人懸掛在五樓的梁柱上,捏造出了他因為不甘屈辱而自儘的假象。
白行歌有些為難:“所以你也不知道殺害了你的人是誰?”
清川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沒看清對方的模樣,可是有懷疑的對象。”
他說,正好在自己死後的兩天,同他一起在遙香樓工作的一個小倌,就被人給接走了。樓裡的人或許對接走他的人的身份沒有多大的了解,但因為他如今已是鬼魂之軀,在調查起事情來特彆方便。
清川很快就發現,接走那位小倌的,是九王府那裡來的人。他們接走對方似乎也不是為了真的將他帶回去給什麼名分,隻不過先前那封書信終究傳到了九王府,大概是九王爺真的覺得疑惑又或者心虛,所以最後才決定派人先來把人接走。清川合理懷疑,對方好像先他一步知道了這件事,為了阻止他離開,所以決定提前將他辦了,頂替著他的身份去往九王府。
清川其實也很想追過去查清真相,隻不過他冤死於遙香樓之中,也不知殺害他的人用了什麼手段,讓他無法離開遙香樓方圓十裡的範圍,隻能憋屈地被困於此地。
白行歌聽完,又問:“那昨日從樓上摔落的姑娘又是怎麼回事?他們說是你冤魂作祟,才把人給推下樓害死了。”
清川聞言,笑了一聲,然後似笑非笑地看向身旁那位青衣女子:“你說的是她吧?這還真與我無關,明明是她自己心虛,加上時運不濟,我昨日在五樓轉悠的時候不小心讓她見到我了,自己嚇得把自己從樓上摔了下來。”
那位姑娘的神魂似乎沒有清川來得完整,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眼神看起來也有些渾渾噩噩,即使聽見他和清川的對話,也隻木訥地看了看他們,沒有回話。
據清川所言,這位姑娘趁他在世時沒少暗地裡給他使絆子,說他壞話。哪怕是在他死後,不僅沒有抱著半點同情心,甚至還繼續與彆人議論著他的笑話,完全沒有死者為大需要稍微尊敬一下的理念。清川暗地裡將這些話聽在耳裡,心裡自然也不高興,但最多也隻是稍微讓她倒點黴,或者平地摔等之類的不如意事,沒有狠心得要了她的命。
結果也不曉得是老天有眼還是因果報應,沒想到這姑娘不小心見到在五樓路過的他,瞬間以為他是來找自己報仇的,慌慌張張就亂了方向,不小心從樓上摔了下來,把自己給摔沒了。
白行歌聽完也不知該作何評價,最終隻歎了口氣道:“那我待會兒幫忙將她送往她該去的地方,至於你,我有辦法能夠讓你離開。不過你的事情關乎九王爺的清譽,我們正好與他稍微有些交情,也打算到九王府走一趟。若我解開了你與遙香樓的束縛,不知你可願隨我們到九王府一趟?”
清川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白行歌,半響才扯了扯嘴角,一雙桃花眼笑得風情萬種:“自然,即使你們不帶我去,我也想親自走這一趟的。我雖然不拘小節,但那將我害死的人,我可不想輕易放過他。”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白行歌便開始動手施法,完成他答應的兩件事。清川原本還擔心他隻會嘴上功夫,可待他真的坐上了馬車,成功與他們出城的時候,他眼裡才滑過了驚喜之色,並認真地朝白行歌道了一聲謝。
白行歌笑了笑:“順手罷了,畢竟正好也需要你來幫忙確認一些事。”
倘若季君澤真的變成了這樣的人,又或者九王府裡真的混入什麼奇怪的家夥,總歸是要處理掉的。
這會兒除了清川之外,謝璟深也終於看清白行歌提過的那隻貓妖。不知怎麼回事,這一鬼一妖明明可以到彆處待著,又或是絲毫不影響地待在車外,卻偏偏要進來和他們擠一個車廂。從前看不見的時候還好,他能夠當做不存在。如今能夠清楚見到他們,偏偏這兩個人對白行歌似乎都非常有好感,路上一直在與他搭話,惹得謝璟深想插|話的空間都沒有,隻能冷著一張臉坐在角落。
偏偏清川還蹬鼻子上臉了,長著一張禍國殃民妖妃一樣的臉,用著讓人覺得不適的語氣似笑非笑朝白行歌道:“說來,你身邊這位公子,脾氣可真是比閻王爺還要嚇人呢。”
說著,他還抬手用衣袖半掩麵低笑道:“我和很多種人打過交道,像這位公子的,通常都是最難處理的那類人。明明想要得緊,卻偏生還要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正人君子模樣,脾氣又特彆不好,在床上……還粗暴得很呢。”
謝璟深:“……”他的手指下意識動了動,在意識到清川現在是鬼不是人,他的拳頭對他而言無效後,心裡憋了一團火。
偏偏坐在他旁邊的白行歌在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後,竟然還點頭附和清川的話:“你說得非常對。”
謝璟深:“……?”
他橫眉豎眼盯著白行歌,半響,才冷聲開口:“怎麼?我在床上溫柔還是粗暴,你試過?”
因為看不見清川也聽不到他說話,所以對他們對話內容一知半解的阿竹在聽見謝璟深這句話後,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見到調戲了他們公子的大流氓,隻是沒想到那個人會長著謝璟深的臉。
而白行歌因為這句話又被迫回想起某些不好的回憶,瞬間噤聲不再回話。
車廂裡的氣氛又一次陷入了僵硬的沉默,始作俑者清川卻覺得眼前這一幕看起來讓他感到有些愉悅,還頗為高興地彎了彎眼睛:“開個玩笑,公子態度倒也不必如此凶惡。白公子如此溫柔和善的一個人,你怎能如此待他?”
謝璟深:“……”他心裡憋著的那團火似乎越燒越旺了。
一行人吵吵鬨鬨地出發前往新月城的同一時間,從白行歌身邊離開的影一和影六,在拖延許久的情況下,仍舊是回到了皇城。
影六因為影一盜取了飛月樓情報並告知了季君延的事與他冷戰了許久,兩個人雖一路同行,可影六這幾日都沒有和他說過半句話。甚至從前會貼心地一起給他準備各種東西的態度,也都沒了,顯然還在與他置氣。
與影一不同,總是抱著樂觀心態儘忠職守跟在白行歌身邊的影六,當真是對影一出賣了飛月樓的事情毫不知情。他甚至很不能理解影一,終於在回到皇城,影一扯著他問還要與自己保持這種態度多久的時候,沒忍住紅著眼睛詢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你為何要為難公子,陷害謝公子和他樓裡的人,替陛下辦事?!你知公子的性子,為了這件事,之後不管飛月樓向他提出什麼樣的要求,他都很有可能為了我們選擇妥協。我們明明是接了命令守在公子身邊的人,必然要以他的事情為重,你為何要背叛他?”
兩個人在無人的暗巷裡爭吵,影一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半響才扯著影六的領子說:“你也說了是接了命令,你不會連接的是誰的命令都忘了吧?”
影六一時無話,影一又一次出聲提醒:“是,我們要聽從與守著的人是公子。可你彆忘了,是誰給我們下的指令!在公子之前,我們真正的效忠對象是皇宮,是手握玉璽的陛下!”
影六有些不甘心:“可是你明知道公子不喜歡陛下,也不喜歡被困在皇宮裡。難道陛下的指令就那麼重要?還比不過公子這些年與我們之間的情誼嗎?”
影一捏著影六的領子的手緊了緊,回道:“公子自然比陛下的指令更重要。”
“那你為何還要這麼做?”
一陣沉默之後,影一才回答:“你忘了?皇宮為了防止我們有朝一日會叛變於他們,在所有效忠於他們的影衛身上,都下了邪蠱。一旦我們被察覺到有抗旨之意,身上的蠱毒就會被誘發,到時候我們將會暴斃身亡。”
影六捏了捏拳頭,恨恨道:“我不怕!反正我也不喜歡季君延,我認的主子隻有公子一人,就算會死我也不在意。”
“但我在意!”影一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激動,甚至伸手把影六重重推到了牆上,然後雙手無力地垂放在身邊,又無奈地重複了一次,“小六,你不在意但我在意。”
影六有些不敢置信:“大哥,我們當影衛的,在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命運不是?你怎麼會是貪生怕死的人?”
影一眸光暗沉如水地盯著他,半天後才回道:“我可以為了公子豁出性命,可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麵前死去,你明白嗎?”
影一說完後便不再去看他,伸手接過了被他拎在手裡,裝著他們路上需要的糧食的小包袱,轉身緩步朝著能夠回到皇宮的路道走去。影六站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愣神了許久,才緩緩低下頭,遮住了微微發紅的眼眶,妥協般跟在他身後一同回往皇宮。
路上,兩人無話。
宮裡的影衛有很多,影一是最早被收納入新影衛隊之下的,而且幾乎可以算是季君延接手培養出來的那批。他一直都非常沉默,但做事非常穩妥,也比影六要年長些許,所以在影衛隊當中,幾乎是領隊般的存在。影六在最初進入影衛隊時,便是由他一手帶著的。
影一一直誇他很有天賦,顯然當時的先帝也那麼認為,尤其在他們倆人曾合作從刺客手中救下年幼的白行歌後,便把他們兩個一同安排在白行歌身邊。之後影衛隊交給了季君延來調|教,但他們兩個始終沒有被他收回影衛隊過。可是作為隊長,影一比起影六更要忙一些,除了負責白行歌的安危之外,平日裡還要幫忙安排很多事。
影六閒空的時間反而更多。
可是他也不知道,兩個人之間本該是好兄弟一樣的關係,在什麼時候開始突然變了質。
與此同時,皇宮裡禦書房龍座上,穿著一身金色龍袍,紅褐色長發整齊地以金冠束起,五官英挺雙目淩厲,不怒自威氣勢十足的男人,也收到了一封從宮外的來信。
他放下了手裡批閱至半的奏折,就連原本還在底下做日常彙報的官員也因為他一個手勢而停止了說話,半彎著身子等候下一步指令。禦書房裡非常安靜,所有人的呼吸聲都非常之輕,每一個動作都緊繃得很,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做錯了什麼事,直接被拉出去處置了。
龍椅上的男人身材挺拔,生得十分英俊,是足以讓許多姑娘為之動心的極好容貌。隻是他身上的氣質過於凶煞冷漠,就像是一尊毫無感情的殺神,□□且說一不二,對待所有違抗他命令的人,可以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一國之君,無人敢隨意招惹,尤其是在擁有著強大的能力,連武藝都不遜色於江湖高手的情況下。
所有違抗過他的人,下場有多淒慘,一般人都不會想知道。
季君延安靜地看完從宮外寄來的那封信,然後把信紙平穩地放到了桌上,情緒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異常。可是站在他身邊,伺候他多年的老太監,卻忽然感到有些壓抑。
“謝璟深?”季君延的聲音輕輕響起,在老太監聞聲看了他一眼的時候,又聽見他笑了一聲說,“朕聽說,他和行歌走得很近。”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禦書房裡的人聽清,老太監又默默垂下了頭,不敢發出聲音。
直到一個重物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的聲音響起,惹得房內的眾人微微一抖。
季君延帶著怒意的聲音從房裡響起:“一個月後,朕不想再在江湖上見到飛月樓和謝璟深這個人!”
“還有,到時候行歌若是再找不回來,這錦衣隊,朕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