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年想不起來自己具體是在幾歲的時候,就要負責一家人的年夜飯了。
可能是他十一歲的時候,也可能是他十二歲的時候。
天黑漆漆的時候就要出門,天氣很冷,所以他通常都會選擇跑著去,這樣可以暖和一點。
菜場的伯伯嬸嬸都認識他,有時候會算他便宜一點,或者給他抹去零頭,但是也有些攤販會以為他什麼都不懂,價格出得特彆高。
他後媽會給他一張紙條,他需要把紙條上的東西都給備齊。
東西很沉,袋子勒手,人很多,這些都不是最難的,最難的就是像今天這樣遇上腿抽筋,或者是有時候肚子被風吹得很疼之類的身體不舒服的情況。
有時候忍一忍就過去了,有時候狀況可能會持續很長時間。
那也沒有辦法,隻能忍著疼走回去。
清晨溫度低,喬安年身上穿的舊棉襖不怎麼擋風,風掛著他的臉,凍得他直流鼻水,隻有小腿那一處,暖烘烘的。暖意在他的身上慢慢蔓延,整個人身體都暖和了起來,就連風刮在身上,都沒有那麼冷了。
不知道是他心裡安慰的作用,還是小樓的按捏真的起了效果,他真的覺得現在好多了。
喬安年在賀南樓肩上拍了拍,他吸了吸鼻子:“小樓,我現在好點了,我們回去吧”
賀南樓停了手,他站起身,“走幾步,我看看。”
其實還是有點疼,因此喬安年走起路來,還是有點瘸。
賀南樓果斷地道:“在這裡等我,我去叫車。”
喬安年下意識地道:“就這麼點距離,叫三輪車會不會天浪費了?”
從菜場回去,差不多隻要走十分鐘就到了。
賀南樓瞥了眼地上堆著的一堆東西,“你以前都是拎著這麼多東西,一個人走回去?”
知道要清晨一大早出門買菜,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菜給買齊,這些都需要經驗的累積。
喬安年點頭,語氣中帶著得意:“不過,我會把坐三輪的錢給扣下來。”
他也沒那麼傻,把找回來的錢一五一十地全部都上交。
他後媽當然會防著他,會一樣一樣地問他每樣菜的價格,他會把每樣菜的價格都平均地說高一些。他後媽有時候還會搜他的身,看他到底藏沒藏錢,還會要求他把鞋給脫了,給她檢查。
所以,通常隻要是他後媽給錢要他買什麼金額數量比較大的東西,在進門之前,他都會用一個小塑料袋把那些被抹去的零頭,多出的錢包好,藏在院子裡的花盆裡,等晚上大家都睡下了,再去把塑料袋取出來。
如果那天下雨,就換個地方藏。
反正就是鬥智鬥勇。
他一直都記得外婆跟他說過的話,活下去。
活下去,他才能離開這裡,去到外麵更大的世界。
賀南樓並不意外。
如果喬安年擁有的隻有善良,他是沒有辦法在十六歲的年紀,就一個人在江城生存下來的,更甚至,他都可能活不到他十六歲走出小鎮的那一年。
善良、勇敢,會適時地運用他的一點小聰明,同時又頑固地堅守自己的底線。這些矛盾的性格特點,組成一個完整的喬安年。
“不算太笨。”
這句半誇獎的話,把喬安年給得意得不行,“那是!”
賀南樓在喬安年麵前下蹲:“把東西拎上,上來。”
這裡太擠,三輪車也進不來,他們需要走到路口。
“不用了,你要不慢慢扶著我過去?東西有點沉的。”
蔬菜類的就用不說了,他還買了魚、排骨、芋頭,還買了水果,可沉。
“上來。”
喬安年隻好把東西拎在一隻手上,另一隻手環上賀南樓的脖頸,趴上賀南樓的後背。
…
這年頭,過年街上還是很熱鬨的。
喬安年跟賀南樓兩人出門時,天色黑漆漆的,現在天色已經漸漸給明亮。
平時六點多的街上沒什麼人,今天卻是人來人往,商店也大都大早就起來了。
一起坐三輪車回去的路上,到處都能夠看見大人們在家門口放鞭炮,或者是一些早起的孩子在路邊扔著摔炮玩。
菜場外麵的這條街,是小鎮最熱鬨的老街,有賣衣服、手套的,賣糖葫蘆、烤栗子這些吃的,還有給人擦皮鞋的小攤販特彆多。
這些年,喬安年每次都在會在大年夜這一天經過這條街,每次都是跑著經過,又匆忙地拎著菜往回趕,從來也也沒有慢悠悠地逛過,更不要說像今天這樣,坐在車上,看著街兩旁的行人人來人往。
喬安年在人群當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是他後媽。沒有他這個免費勞動力,他後媽一個人手裡拎著滿滿好幾大袋的東西,往他家的方向走。
袋子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戳破了,裡頭冬棗滾了出來,他後媽追著冬棗,跑到了馬路中央。
三輪車夫嘴裡喊著讓一讓,羅娟不滿地抬起頭,視線跟坐在車上的喬安年對了個正著,眼睛睜得大大的。
喬安年眼底沒什麼特彆的情緒,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人。
因為羅娟的抬頭,賀南樓也看見了她。
三輪車很快就駛過去。
羅娟,盯著遠去的三輪車,眼底閃過一絲懊悔。
早知道不該這麼早就趕這小子出去!
現在連個乾活的人都沒有!
…
在街上偶遇繼母羅娟這件事對喬安年的心情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經過在三輪車上短暫的休息,喬安年的腿也好多了,沒那麼疼。
回到家,喬安年把買的菜都先給放在廚房,活魚跟螃蟹等生鮮給分彆放臉盆裡,其他的都給放流理台上。
他們出門買菜的時間太早,兩個人各自回房間補了個覺。
喬安年睡醒以後,神清氣爽。
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在大年夜這一天,舒舒服服地睡一個回籠覺。
喬安年走出房間,剛好看見賀南樓推門出來。
喬安年笑了:“怎麼這麼巧?你也睡到現在才醒呢?中午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賀南樓:“一起。”
喬安年沒拒絕:“好。”
兩個人一起下了樓。
因為晚上還要準備年夜飯,所以中午兩個人吃得相對簡單了一些,要不然中午如果不能吃完,就容易造成浪費。
喬安年給兩人煮了海鮮麵,用花蛤湯打底,給放了兩尾整蝦的蝦乾,魚餅、花蛤,在把麵放進碗裡之前,很細心地挑出了湯裡的薑絲,蔥花跟黑木耳這些賀南樓沒有吃的都沒有放。
兩人剛吃碗麵,喬安年在收拾廚房,門鈴聲催命一樣地響起。
賀南樓去開門。
喬安年則有些不安,會不會是小樓的父親或者是母親最終還是過來找小樓了?
小樓能夠在大年夜一家人跟一家人團聚,喬安年當然替好友感到開心,隻是他始終是個外人,還是多少會有些尷尬。
“安年——安年——”
聽見林嘉嘉的聲音,喬安年把手裡瀝過水的碗放在碗槽裡,走出廚房。
“嘉嘉,你怎麼來了?”
放假到現在,兩人還是頭一次見麵,不像是之前,兩人要是有個什麼事,大聲喊一聲對方,另一方就會從屋子裡出來,誇出門,就能見到人。
“來找你玩啊!我以前大年夜去你家找你玩,你都沒時間。今天總算有時間了吧?走,我們一起去放花炮!順便再去街上買對聯。”
“是林嬸讓你上街買對聯,經過我這,你才順便來找我一起玩吧?”
“哈哈。都一樣嘛。走,一起去街上逛逛唄?”
林嘉嘉過去挽喬安年的手。
喬安年轉過頭,問賀南樓:“小樓,你要不要去?”
林嘉嘉老大不樂意:“你怎麼又叫上他啊?他們倆天天睡一個屋還不夠,出去逛個街也要一起是吧?是你媳婦是吧?你走哪兒帶哪兒的?”
“我跟小樓都是男的,你看是我以後能娶他,還是他以後娶我?”
“倒也是。聽你說起都是男的,這事兒就我就讓想起,前不久,有一回,大晚上的,被我爸使喚去買煙。經過池塘邊上的那片小樹林,我就聽見,就是,你知道吧,那種爸媽大晚上會發出的聲音。我以為誰玩得那麼野呢,尋著聲,我艸,兩個男的嘴對著嘴,在打啵。把我給惡心壞了。”
喬安年愣住,這種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日常認知。
林嘉嘉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挺惡心,但是一見喬安年傻住的樣子就立馬有一種“我兄弟這都不知道,隻有我知道”的優越感。
“哈哈哈。愣住了吧?沒見識了吧?不知道男的跟男的也能搞吧?”
喬安年如實點頭,他確實想象不出來,兩個男人親吻的畫麵。
喬安年猜測:“會不會是喝醉了?其中一方把另一方當成女的了?”
“這我哪兒知道啊。隻能說有這種可能性吧。我後來跟我一哥們說起這事,他說那種就叫同|誌,電視劇裡就叫基佬,都是一個意思。就是隻喜歡男的,對著女的那活兒就不行。還聽說,那幫同誌玩得特彆開,隻要跟人一個眼神對上,就能約去賓館啊之類的地方,所以他們當中十個有八九個都是有病的。讓我要是看見了,離得遠遠的。因為他們當中有人會特彆喜歡拐騙男孩子,專門騙小男孩跟他們上|床。”
喬安年的三觀正在不斷地被衝擊中。
賀南樓:“喜歡未成年,專門挑未成年下手,是孌|童|癖,異性戀裡也會,跟對方是不是喜歡同性,是不是同|性|戀無關。同|性|戀也不單隻男性,也會有女性。除了喜歡同性,本質上跟異性戀群體並沒有什麼不同。有人花心濫情,也有人從一而終。”
林嘉嘉隻知道有男的搞一起,他都不知道女的還能喜歡女的這件事。青春期少年莫名其妙的勝負心令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比了下去,他不服氣地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啊?難不成你是同|誌啊?”
“我是。”
“哈哈哈,無話可說了吧?”
賀南樓的回應跟林嘉嘉嘲笑幾乎同時響起。
嚴格意義上而言,賀南樓其實算不上是同|性戀,兩輩子加在一起,他就隻是喜歡過喬安年一個。
喬安年是同性,那他就是個同|性戀。
如果沒有喬安年,他大概率隻會醉心搞AI。
…
四下安靜。
喬安年出來時,水龍頭忘記關了。
水流小,之前他們一直在說話,他也就沒有注意自己從廚房出來時水沒關。
這會兒他們三個人誰也沒有出聲,廚房的那點水聲也就被放大。
喬安年:“我進去關個水。”
喬安年就進廚房去了,進去前,沒看賀南樓,也沒看林嘉嘉。
留下林嘉嘉跟賀南樓兩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