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躊躇了一瞬,看看懷裡的蘇芝又瞧瞧眼前的情形,終是覺得得勸一勸。又想蘇芝卻也無大礙,便在側旁坐下來,溫聲勸道:“嫂嫂,算了,小孩子間玩鬨。楚源這個年紀,一時沒個輕重失了手也是有的。”
她說著話,蘇芝偷偷地轉眼,瞧了瞧楚源。
這一瞧,她才驚覺楚源麵色發白。
……是已經挨了打了?蘇芝一時心情難辨,視線怔怔地盯在他臉上。終於被他察覺,他一記眼風掃回來,她又忙彆開眼睛。
二夫人看著楚源的那張臉,越看越氣:“弟妹莫勸,這小子就是……就是欠收拾!”言畢又朝那婢子一喝,“打!”
三夫人不及再言,那婢子已抬手打了下去。戒尺抽在後背上發出悶響,那婢子其實也就十五六的年紀,這一下聽著就沒多重。可楚源不過八歲的孩子,身子還是傾了一傾。
蘇芝聞聲,肩頭一緊。小臉緊緊貼在徐氏懷中,抿住嘴唇,不讓自己開口。
挨打怎麼了,疼一疼而已……
她失掉過一個孩子,懷到七個月時沒了。孩子早已成型,下來得艱難,那有多痛,她痛了多久!
孩子落下來,身邊的宮人都不敢讓她看死胎一眼,她依稀看見幾個宮人都悄悄抹了淚。
可他呢?他因“政務繁忙”,理所當然地不曾來親眼看過她一次,她坐著小月子,足足等了半個月,等來的是他終於得了空,去貴妃那裡小坐的消息。
這個人鐵石心腸,心裡根本沒有她。那時是她太傻,留戀著新婚時的那一定點兒甜,就始終對他存著幻想。
可眼下既有機會換個活法,他於她而言就什麼都不是了,不值得她再多看一眼。
心緒飛轉間,戒尺已落了十餘下,三夫人護著蘇芝不讓她看,自己卻也越看越不忍。心下略作斟酌,三夫人又開口:“嫂嫂。”
二夫人看過來,她頷了頷首:“我瞧這孩子脾氣倔,嫂嫂一味地這麼打,隻怕他更是不服。不如這樣,讓他跟我回去,我自會罰他,也同他好好說一說,若晚些時候他肯同阿芝道個歉,這事咱們當長輩的就不計較了,嫂嫂看好不好?”
三夫人和顏悅色,慢條斯理,又擺出了身為“長輩”的身份。二夫人聽到這兒,倒橫豎不能扔下這長輩的身份不要,繃著臉點頭:“也好。我脾氣急,讓弟妹見笑了。弟妹能有耐心與他好好說說自然好,到底都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能和和睦睦的自然是好。”
場麵話都說得漂亮。三夫人見嫂嫂肯下台階,就抓準機會告辭。她將蘇芝交給奶娘抱著,起身向二夫人福了福,便轉身往外。途經楚源身側,臉色微微放冷那麼兩分:“出來。”
這事根本由不得他,楚源心下縱是不甘也隻得跟出去。三夫人一路都沒說話,蘇芝也不說,一行人安靜地回到住處,三夫人看向楚源:“我不打你,也跟你論對錯。但你要想明白,阿芝比你小許多,你們即便隻是玩鬨間讓她傷了,你與她賠一句不是也並不吃什麼虧,明白麼?”
三夫人說得語重心長。蘇芝不由怔怔地看她,下意識地思量起她的話來。
她並不知曉他們“從前”的舊怨,這番話隻是一番如常的長輩教導,告訴楚源不要鋒芒太利,不要明知會吃虧還硬碰硬。蘇芝鬼使神差地想到些舊事,沉思不言。
三夫人又道:“你就在這兒站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進來找我。”
言畢她提步進屋,奶娘抱著蘇芝也跟進去。蘇芝伏在奶娘肩頭打量楚源,忍不住地猜他到底會不會服軟。
也許會吧,因為她雖然討厭他,也不得不說他並不傻。國事都能料理得一清二楚,這點子道理對他而言有什麼難?
轉念又想,或許不會。因為他從前到底是個皇帝,而且還是個說一不二的皇帝。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雖將朝政料理得明白,卻也有些獨斷專行,因而朝臣雖不能說他是昏君,卻不免有人私下議論他是“暴君”。
這樣的脾氣,怕是寧死也不願低頭的。
尤其是向她低頭。
懷著這樣的複雜心緒,蘇芝被奶娘放進床上後不久……還是睡著了。
小孩子精力旺但消耗得也快,撕心裂肺的大哭之後說累就累,根本扛不住。
再睜眼時,窗外天色已暗,屋內燈火儘燃。蘇芝猛地爬起來,環顧四周:“娘!”
“哎。”徐氏在外屋應了聲,很快挑簾進來,蘇芝揉著眼睛,仰頭:“源哥哥呢?”
“……還在外頭站著。”徐氏的神色有些為難。
她知道楚源脾氣倔,也沒料到他這麼倔。幾個時辰過去了,就這樣耗著。
八歲的孩子,哪來這麼大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