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人(2 / 2)

菟絲花上位記 者家 4558 字 4個月前

淅淅瀝瀝的雨水錯雜彈落在地上,春夏之交的清晨在這片雨色裡要明得更遲些,貪懶的主子們或還沒起,承恩侯府做事的卻早已零零星星點起了燈,昏黃的燭光在暗沉的雨色裡透了過來,依稀讓鐘意有了自己可以稍稍喘過氣的錯覺。

——自前世孤苦伶仃、悄無聲息地死在那個雨夜後,回來這兩年裡,每逢落雨時節,鐘意便總是要整宿整宿地做噩夢。

夢到自己乖巧聽話卻隻淪落到任人擺布、不得善終的上一世,夢到那個九死一生誕下卻與自己再無關係的孩子,夢到那個淒慘死去、無人問津的雨夜……

不能再想下去了,鐘意輕輕地吸了口氣,起身對著明鏡台上的銅鏡,頂著額上未乾的冷汗,認認真真、一點一點地描繪起了自己如今的模樣:眉若遠山之黛,眼含澄水之波,鬢如刀裁,麵如桃瓣,肌骨秀滑,不敷自白,櫻唇微啟,不染而朱……

還好還好,離前世那個被歲月和規矩榨乾了靈氣,形容枯槁、心如死灰、木訥無趣的畏縮女子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這樣的容色,也是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時候了吧。

鐘意微微歎了口氣,輕柔地撫摸著銅鏡中的漂亮眉眼,心無波瀾道:也是,麵對如此乖巧聽話的美色,也怪不得當年的大夫人會動心……隻是苦了前世那個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府年紀的自己,在大夫人連番威逼利誘的敲打之下,不得不淪落成了替她收攏夫君心意的工具。

鐘意想,信了大夫人的花言巧語、被她當初所許的榮華富貴迷了眼,歸根究底,是那時候的自己年紀太輕、眼皮太淺,後來為了替無法生育的大夫人固寵,九死一生誕下那個孩子,也是鐘意自己的性子太軟太善,舍不得拿掉自己的親生骨肉。

再後來把孩子送到大夫人屋裡,鐘意固然不舍,但也是想著這是為了孩子好。怕那孩子跟著自己,日後沒了出息。

能記在大夫人名下,是那孩子的造化,也是她的造化,想大老爺在府裡養了那麼多的鶯鶯燕燕,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頂著嫡出的身份呢?大夫人選了鐘意的孩子,有那麼一段日子,鐘意其實是很心喜、甚至還曾暗暗得意過的。

這些的這些,鐘意都算不上有多恨,說到底,那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自己選的路子,論是哭還是笑,總還是要自己把它走完的。

可是鐘意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數十年如一日兢兢業業地服侍著大夫人,無論冬夏,任由差遣,姿態卑微柔順到了甚至連大夫人自己的貼身婢女都自愧弗如的地步:不用伺候大老爺的日子裡,她夜夜守在大夫人塌邊,大夫人晚上輕輕一聲咳嗽,她都能立刻反應出是要痰盂還是要茶水,冬日裡大夫人腳冷,鐘意把她的腳揣在胸口捂著;夏天大夫人受不得冰,也是鐘意整宿整宿不睡覺地給她打扇子……

做到如此地步,換來的,卻隻是當時堂上大夫人那仿若無事人般挪開的視線。

大夫人明明知道,鐘意她是絕對不可能去偷人的!

大夫人明明知道鐘意是被陷害的!

但是大夫人她不在意,她無所謂,她甚至……求之不得。

大夫人的冷眼旁觀,甚至比府裡那位苦心積慮陷害鐘意偷人的姨太太,更讓鐘意心寒徹骨、如墜冰窟。

在被三十大板打成廢人扔在雨地裡“全憑造化”時,鐘意突然頓悟了。

她回顧了自己那短暫而乏味的一生,為了給母親治病買藥賣身為婢、為了替大夫人複寵入府為妾、為了誕下的孩子兢兢業業地討好服侍著府裡的主子們……窮極一生,與人為善,不起爭執,不惹是非,到頭來,卻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明明是個再木訥規矩不過的人,卻以“通/奸/蕩/婦”之名死去,死後也隻是被草草地扔在亂葬崗中,連口薄棺都難以乞得。

生生世世,無一處宗祠可入,無半點香火可食。連做鬼,都隻能做隻最低賤的孤魂野鬼。

不過現在那些都不要緊了,鐘意對著銅鏡中鮮妍明亮的自己,緩緩地笑了起來。

這一回,她再不會傻乎乎地為了彆人而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