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皇帝抬了抬手, 讓人把駱琲殿試的卷子呈出來。
江充與馮毅對視了一眼, 皆是一臉莫名地低頭看了下去,然後看了不到一半便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 齊聲驚呼道:“這不正是與陛下之前的想法……?!”
不謀而合?!
“不錯, ”裴度捏了捏眉心,神情中多了分連夜輾轉反側的苦思之後所特有的倦怠,沉吟片刻,頗有些猶疑不定地緩緩道, “無論如何,江南的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趙顯雖智多近乎於妖,但處事鬼蜮, 行事陰毒,若把整件事交由他來主持,朕也實在是放心不下。”
“那陛下的意思是……”江充聽話聽音, 聞言立時難以置信地接口道,“想讓駱翀雲與趙顯一起去江南主持大局?”
“不錯,駱翀雲對江南船塢的很多看法頗有當年郇相‘福船新法’的影子,與朕此番不謀而合,”裴度抿了抿唇, 坦言道, “朕原先還覺得他性情優柔, 缺份破舊立新的膽氣, 今日看他殿上作答, 洋洋灑灑, 一氣嗬成,再看這字字句句,卻是已頗具些大家風範了……倒也不愧對他當年的那些浮名。”
“江南一案,事涉國之法度,若要處理,必須得穩、準、狠。趙顯準、狠有餘,穩之不足,配上駱翀雲一起,二人性情互補,互相中和,倒是能裨補缺漏,有所增益。”
“陛下聖明,”馮毅粗粗看過駱琲文章裡的見解便十分欣賞,聽得宣宗皇帝此言,當即出聲附和道,“依微臣之拙見,如此便是再好不過了!”
“況且趙顯此人性情陰毒,本就不能見光、不可久用,但駱翀雲就不一樣了,到底是蒙承師恩一步一步正統地學出來的。此行若是他還算得用,等到陛下日後在江南試點變法時,也不妨直接讓駱翀雲出麵代行聖恩,這樣若是能把人曆練出來,也不失為一棵日後能進入政知堂的好苗子。”
“倘若是事情當真有變,江南那邊,也有林泉的餘蔭在前麵頂著。”
“是啊,若是事情辦好了,就是林氏一係也一起來政知堂裡分杯羹,”馮毅說得痛快,江充在旁邊卻是聽得十分不是滋味了起來,他出身卑寒,之所以能爬到今日這位子,全靠手段比旁人夠陰狠,能為宣宗皇帝處理許多見不得光的醃臢事,聽了馮毅這話,頓時就忍不住陰陽怪氣地酸溜溜道,“若是事情搞砸了,人家也有長輩恩師代其收場……”
“不愧是正統讀出來的太學子弟,什麼事兒可能做成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哎,”馮毅聽著聽著就不由轉過身來,對著江充無奈歎氣,低聲下氣道,“江大人你說你這……陛下您看,天地可鑒啊,微臣可絕對沒有拿趙顯影射江大人的意思,你說這正好好地與陛下說正事呢,江大人你怎麼就偏偏非得要擱這兒跟我抬杠呢……陛下還在呢!”
“微臣隻是不明白,”江充梗著脖子不忿道,“為何駱翀雲可以,趙顯就不行?”
裴度擰了擰眉,麵色淡淡道:“因為朕信不過趙顯,且……你想岔了,並非駱翀雲可以,而是他和趙顯一起可以。”
“若是隻駱翀雲一個人也不能成行,他尚且還欠缺些曆練,不見得有能一力主持大局的鎮定。”
“好,那為何駱翀雲與趙顯可以,”江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裡知道自己應該就此打住、不能再在宣宗皇帝麵前作出這副怨婦姿態了,但隻要一想到自己先前為江南的案子跑前跑後忙碌一場,最後全為旁人作了嫁衣裳,他就忍不下這口氣,梗著脖子繼續道,“換了微臣與趙顯一起便不行?”
裴度聽罷便嗤笑一聲,反問江充道:“這個問題,你如今還有臉拿過來問朕麼?看來朕先前讓人把那二百多份卷子送到你府上去,你也並沒有讀出什麼東西來。”
“很簡單,就是因為朕打算要啟用駱翀雲了。江南的事兒,讓駱翀雲主持,他不會處處故意與你為難,但若是換了你來……”裴度輕哼一聲,眉眼間帶了分不甚明顯的不耐之色,直截了當道,“朕可不想再看貢院之事重演了。”
“但陛下心裡就真的一點也不介意麼,他可是駱家的……”江充心虛氣短,談起會試事他就理不直氣也不壯,隻能下意識地脫口說了句沒什麼腦子的話。
聽得馮毅在旁邊驚天動地咳嗽了起來,才堪堪把他的後半句掩蓋下去。
“駱家什麼?介意什麼?”裴度微微揚眉,臉上已經明顯地很不耐煩了,揚聲道,“江子致,朕不管你原先與駱翀雲有過怎麼的矛盾,對曾經屈居於他之下心裡有多少的不忿,朕現在是通知你,朕打算要用他。”
“朕不妨把醜話與你說在前頭,此番駱翀雲若是能曆練出來,日後政知堂裡,未必沒有他一席之位。你若還想在朕手下好好做事,就把你的私人恩怨先給朕收一收,朕這裡是禦書房,沒那心思聽你們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會試貢院瀆職之事,倘若再敢有第二次,你便收拾收拾鋪蓋直接回老家吧,休想朕再為你收拾一次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