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體貌俊俏的李選侍卻遠沒有她那般刻板,隨口道了一句謝,便一屁股直直地坐了下去,眼光流轉,朝著鐘意倩然一笑,與鐘意湊趣道:“這要是說起入宮的久遠,嬪妾倒還真是有些年頭了,但說是‘伺候‘陛下的資曆經驗……唉,貴人娘娘可萬萬不要磕磣嬪妾了,嬪妾這還是真的沒有。”
“自打五年前,嬪妾被王妃娘娘送到其時尚還未登基的陛下麵前,”李選侍說著,便拿著手朝著鐘意的方向比了一個三,略帶自嘲地補充道,“這五年來,嬪妾統共便隻見過陛下三回……除了第一回,剩下兩次,都是得蒙陛下施恩,去了團年宴上,遠遠地瞅見過一眼罷了。”
“有不見者,三十六年,”李選侍悠悠地念了《阿房宮賦》裡的一句,微微苦笑著補充道,“這便生生說的是嬪妾了……不過,嬪妾如今倒不至於再‘縵立遠視,得望幸焉‘了。”
鐘意看李選侍這話雖說的心酸,但言語間卻並沒有多少苦澀之意,反而是一種落落大方的豁達頑笑,聽得不由微微笑了起來,未見麵時心中原有的戒備、不適之念收了大半,也順勢故意與李選侍繼續玩笑道:“那這可也太糟糕了,我本來還想著,今日既能見著了兩位姐姐,少不得躲個懶、投個巧,直接先從兩位姐姐這裡探聽探聽陛下的喜好忌諱什麼的,也省得日後再笨手笨腳地出了岔子。”
“……李姐姐這樣一說,我心裡便不由咯噔一聲,想著我今日這一趟算是完了,撈不著任何好處去了。”
“咦,娘娘這話倒也未必了,”李選侍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是有些沒想到自己方才那看似玩笑的剖析求和後,鐘意臉上不僅沒浮現出什麼奇怪的鄙夷憐憫之色來,反而還能順著繼續把這玩笑半真半假地開下來,登時對鐘意心生了三分好感,原本懶洋洋癱在凳子上的身子坐直了,興致勃勃地與鐘意建議道,“貴人娘娘若是想打聽這個,嬪妾雖然不行,但是邵寶林行啊!邵姐姐可是曾貼身服侍過陛下好些年的,陛下的喜好忌諱什麼的,娘娘問她再是合適不過了。”
一時間鐘意與李選侍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投到了在場的最年長的那位身上,邵寶林似乎是不太習慣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局促不安地捏了捏手指,麵色通紅,神情不自然道:“不敢欺瞞娘娘,嬪妾早年被皇後娘娘選中前,曾是東宮裡的一位灑掃侍女……陛下的喜好忌諱什麼的,卻也是曾被人細細叮囑過的。”
“不過這也都是七八年前的老黃曆了,後來,後來做了……陛下便也不大常見嬪妾了,”邵寶林的臉上浮起一抹夾雜著失落與自慚形穢的苦意,低低地委屈道,“如今的陛下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嬪妾卻也都不如何清楚了……想來娘娘當該是比嬪妾們要清楚得多的。”
不知道是鐘意自己太過敏感了,還是這邵氏確實是在話裡有話地影射些什麼,總之邵寶林這一席話說完,花廳內的氣氛便陡時寂了一寂。
李選侍的眉心微微皺了一皺。
鐘意臉上的笑容淡了淡,語調平平道:“本宮也不過是昨日才第一回見著陛下,如何便能熟悉知曉陛下的喜好忌諱什麼了……若是本宮當真知道些什麼,但也不至於藏著掖著而不與兩位說。”
“娘娘,娘娘息怒,”邵寶林一聽鐘意這話音,頓時驚得猛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撲通”一聲朝著鐘意的方向跪倒下去,對著鐘意磕頭請罪道,“娘娘息怒,嬪妾失言,但嬪妾絕無,絕無此意……”
鐘意不動聲色地微微皺了皺眉心,斂了麵上神色,抬手扶了邵寶林起來,微微笑著與她打趣道:“本宮這還沒說些什麼呢,邵寶林便如此了……唉,也不知邵寶林是在這宮裡小心謹慎慣了,還是瞧著本宮似老虎呢?”
“娘娘您還彆說,邵姐姐還真真就是這性子。”李選侍在邊上捂著嘴咯吱咯吱地笑了出來,雖然初時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但她的一嗔一喜自然生動,倒也不讓人覺得突兀。
李選侍先是替著邵寶林在鐘意麵前圓了這一句,扭頭便複又衝著邵寶林道:“早些年便早些年吧,一個人的脾性嗜好一輩子又能變成多少呢?邵姐姐既然曾在陛下於東宮時便近身伺候過,就不要藏私了,快快與我們說說吧。”
邵寶林這回倒不敢再拿喬推拒了,還真依照李選侍所言,坐在凳子上擰著眉心一板一眼地回憶了起來:“口味上的話,陛下似乎沒有什麼特彆偏好、或者特彆不好的,嬪妾原在東宮裡伺候的時候,曾聽侍弄飯菜的太監們提過,說每回奉上來的飯菜,陛下都是樣樣動一點、樣樣動得一模一樣……想來這種吃食喜好什麼的,是忌諱叫外人隨意知曉的。”
鐘意聽得愣了愣,腦子裡登時浮現起那句“多加辣、不放糖”來,好懸才把衝到嗓子眼的那一句“是麼”給重新咽了回去。
不過聽邵寶林這麼一板一眼地回憶複述著,暫且不論真假對錯,花廳內的氣氛倒也確實是重新鬆弛融洽了下去。
鐘意心裡不由暗暗高看了李選侍一眼,心道:也不愧是燕平王妃親自選上來的人,卻也是如出一轍的“知心“、“周到”了。
“……總之,就是這些了,”邵寶林兀自沉浸在回憶裡一一道完,末了,最終總結道,“旁的什麼倒也未必有定論,隻一點,貴人娘娘您可千萬要記住,陛下生性喜潔,極惡臟亂,從不許旁人隨意觸碰與他,娘娘可千萬小心,不要一不小心犯了戒。”
“是麼?”若說前麵的鐘意尚且還能忍受得住,告誡自己人的心性本就易變,但邵寶林這一句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了,不由得心生疑竇,不解地反問邵寶林道,“可若是不能碰都不能碰他……這,兩個人又該如何才能行那房中之事?”
邵寶林被鐘意問得微微一滯,目光閃躲地補充道:“那,那自然得陛下願意……陛下主動的,自然就不算犯忌諱了。”
鐘意在旁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麵上卻不由露出不甚相信的神色來。
李選侍看著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忍不住從旁作證道:“娘娘勿怪,這一點邵姐姐倒還真未必是在誆騙於您,如何與陛下行房嬪妾不知道,但‘陛下生性喜潔,極惡臟亂,從不許旁人隨意觸碰與他‘這一句,嬪妾可是曾親身領會過,記得清清楚楚。”
“五年前,王妃娘娘讓人將嬪妾收拾得當,送入東宮,半夜裡陛下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一進門便站定了,黑漆漆的連燈都沒有點,扭頭便吩咐宮人把嬪妾攆了出來,”李選侍想起來這一出就覺得狼狽又好玩,還頗覺有趣般笑出了聲,取笑自己道,“可憐嬪妾那日尚且還穿著單薄的紗衣,大冷天的被扔在外邊,瑟瑟發抖著也不敢進屋取暖,眼睜睜地看著陛下那晚黑著臉讓宮人太監們將整間屋子重新灑掃了一遍,所有被褥鋪蓋全都一概換上新的……弄得嬪妾都險些懷疑自己身上是否帶著什麼怪味兒了。”
李選侍現在說的輕鬆,其實細細想來,話裡的心酸之處也頗為多矣,那件事後,她足足有三個多月都悲憤欲絕,沒臉出門見人,一度還以為自己那一晚被什麼人給故意算計了,在當時還是太子的宣宗皇帝麵前露了什麼醜,才招致這般的厭惡。
不過五年後的現在,李選侍早早便想開了,她是燕平王妃送到東宮裡的人,宣宗皇帝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他既辭不了,自己便老老實實在宮裡住著唄。一不用伺候男人、二不用整日與女人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的後宮獨院,倒也不失為一處安樂窩。
她可不像某些人,李選侍想著,便不由微微斜了身側的邵寶林一眼,心裡暗暗冷笑道:眼睛跟被什麼東西糊著了一般,這麼多年了還不夠她看清形勢,對那位陛下抱著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
——她也不想想,陛下若當真願意寵幸她們,早五六年前便該寵幸寵幸了,何至於生生拖到今日,獨迎了鐘氏來。
李選侍心道:她倒要收回自己原先的猜測,這位陛下興許還真不是不能人道,而單單是對她們“人道”不起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