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皇上的爽朗笑聲,有人不禁開始思考:都說這顧大人有手腕,今日看來果真如此。皇上不就這樣被他逗笑了嗎?
但以洪公公為首的一些宮中老人們則認為:由此可見,小顧大人的確是真心待皇上好,明明不喜歡、身體也不適合騎馬還要去學,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為了皇上嗎!
任憑眾人心思各異,顧景願已經重新閉上了眼,也不吭聲,實則還在為剛剛的事情感到窘迫。
再後來,顧景願又睡著了。
做了一些烏七八糟的夢,夢裡有華燈初上,也有朔雪寒冬。
溫暖的燈光和冰冷的雪花鋪天蓋地地交織著,像一個永遠也走不到儘頭的牢籠,裡麵有無儘的寒冷和疼痛。
顧景願就那在裡頭徘徊了好久好久。
但慶幸的是,待他再次睜眼醒來,看見的卻隻有龍彥昭筆直的背影。
此時外麵已經儘黑,不知是幾更天了,龍彥昭看樣子還在批閱奏章。
行宮不比皇宮裡的寢殿,行宮的床也沒有寢殿的床大。
顧景願“霸占”了陛下的床,陛下便隻能坐在床沿邊上翻奏折。
即便這樣,龍彥昭依舊看得很認真。
又或許即便做了噩夢,顧景願的睡相也依舊安靜沉穩,沒有驚擾到對方。
顧景願輕輕翻了個身,側立起身體,將臉對著龍彥昭的背影。
瑜文帝肩膀很寬,蜂腰翹臀,腰杆筆直。
外加上身量很高,他單是坐在那裡便猶如一道屏障,堅實可靠,能夠抵擋萬般牛鬼蛇神一樣。
……對天下百姓來說,這會是個好君王。
對於顧景願來說,這就夠了。
心神一下子定了下來,顧景願依舊裹著被子。
半晌過後,他從裡衣暗袖中摸出一個不起眼的小蠟丸,捏出裡麵的藥丸吞入腹中,便重新閉上眼睛,穩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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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養了一日,顧景願後麵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次日傍晚,他換上了一襲騎馬裝,跟龍彥昭雙雙來到了獵場。
瑜文帝親自教授他騎馬。
剛剛在秋獵上拔得魁首,皇上在宮女太監、以及一眾侍衛的眼中還附有榮光,聽聞陛下要教顧大人騎馬,不當差的都偷偷跑了過來,想要一睹陛下的風采。
龍彥昭也換了一身騎馬裝,他身輕如燕地跨上了馬背,先給顧景願做了個示範。
騎馬沒什麼難的,隻要膽子大,不慌,掌握一些駕馭馬匹的技巧便可以很快學會。
而事實上,顧景願比所有人預想的會的還要快。
也許他上馬的動作沒有龍彥昭那般快意輕盈,但動作卻足夠優美流暢,不見任何狼狽。
也許他騎馬的速度比不上龍彥昭,但那馬也不知是不是極喜歡顧景願,很聽他的話,馱他的時候跑起來也極穩。
就連一旁的龍彥昭都奇道:“朕的這匹馬尋常時脾氣大得很,除了朕以外還沒叫人騎過,今日卻待阿願這般特彆。”
旁邊洪公公在旁邊,連連附和:“顧大人溫和沉靜,連陛下的寶馬都喜歡呢。”
龍彥昭說:“或許這馬還是個看人下菜碟兒的,就喜歡阿願這種生得好看的。”
注意到陛下這是連他自己都誇了,洪公公順著話說:“哈哈是,陛下說得對。”
說話的時候顧景願已經騎著馬在場地上溜了一圈,正折返回來。
他穿著一身偏白色的騎馬裝,乾淨利落的款式沒有絲毫多餘裝飾,襯得他亭亭玉立、挺拔如鬆。
那截本就極窄的腰身被緊緊束著,形狀似乎更加美好出挑了。
距離還有些遠,背著光,看不清楚臉。
夕陽的餘暉中,顧景願身披滿天紅霞,筆直的身影仿佛將火紅的天空給撕開了一條裂縫。
他跨坐在馬上從遠處徐徐靠近的身影,不像是個學問大家。
倒更像是個颯爽豪邁的武將。
龍彥昭看著這樣的顧景願,眼中不禁也露出一絲欣賞的光芒。
當對方靠得近了,那張極度俊秀的麵龐也跟著逐漸映入眼簾。
龍彥昭這才看清楚,一個短暫的片刻,顧景願是單手持著韁繩的。
另一隻手背在身後,顧景願的身體前傾,目光直視著前方。
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略顯清冷。
麵白無須,光滑潔淨、幾近完美無瑕的臉上,眉骨上的紅痕分外醒目。
這樣的顧景願,與往日裡低眉順眼的模樣都不大一樣。
……或許是那道疤太過妖豔醒目,容易叫人心神震蕩。
又或許是顧景願的腰板挺得太直,姿勢太過自信昂然。
總之即便對方麵容沉穩沒有一絲多餘表情,但龍彥昭還是從那張臉上看出了……
一些少年張狂淩雲的樣子。
……
好像很多年前,還是少年人的程啟騎在馬上,也是這樣單手持韁的。
十二三歲的少年,還沒有被賜字。
那時候的程啟還不叫程陰灼。
龍彥昭亦不知道對方竟是北戎皇子。
他就隻記得,當初阿啟就是那般一邊騎馬演示給自己看,一邊恣意快然地說,這樣的姿勢更酷更帥,要他記住了,學著點兒。
……
思及此,龍彥昭心神猛地一震!
騎馬時單手背在身後,身體前傾。那是北戎騎兵衝鋒陷陣之時、單手拿著□□長戟時的姿勢。
後來被各國將士們學了去,數百年來,這一標準的騎兵姿勢一直都在軍隊中流傳。
但……顧景願不該知道。
或許他也可以從許多曆史名著中得知。
可青年那一刹那的姿勢,緣何會如此標準如此有氣勢?
顧景願越是靠近,龍彥昭心頭震顫得便越劇烈。
仿佛有鐘鼓咚咚地敲在上麵,直到顧景願完全靠近,那隻被他背於身後的手也早就重新握上了韁繩,龍彥昭也還是久久未曾回神。
心中被萬千洪水吞沒。
龍彥昭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
他麵無表情地吩咐四周道:“都下去。”
“陛下?”
皇上翻臉比翻書還快,洪公公不解發生了什麼,忍不住詢問出聲。
隻是龍彥昭麵色陰沉地站在那裡,並沒有想再多說一句的意思。
他目光直指馬上的顧景願,一眨不眨地盯了半晌,沉聲道:“曜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