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願今日的確是要去宮中庫房看一看,做些盤點,再吩咐管事一些事情。
隻是有個把時辰也就忙完了。早聽聞陛下叫了小侯爺過去下棋,他又提前告了假,是以顧景願打算直接出宮,回家休息。
從庫房出來,踏在曲徑蜿蜒的小路上,還沒走幾步,顧景願便察覺有人在跟蹤他。
他慣常在宮中行走,但多半也隻出現在皇上的禦書房和寢殿附近,其他地方若無詔令是從來不會涉足的。
而這次從庫房到宮門的路線就與往常所走的不同。
顧景願耳力不凡,不難察覺出有兩道細碎的腳步聲追隨著自己,不快不慢,恰好就墜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一路跟著他來到了禦花園。
可即便發覺被人跟蹤,顧大人也沒有聲張。
這裡是皇宮,他身邊還跟著幾個引路的小太監,時不時的還會有禁軍於此地路過,料想也不會出什麼事情。
直到來到了後花園中,撞上了永欣郡主。
“微臣參見郡主,給郡主請安。”
停下腳步給郡主行禮,對方身份尊貴,按禮製顧景願是該這樣給她請安的。
但早就等在那裡的永欣郡主,卻在聽見他聲音後驟然回眸轉身,緊接著就小跑過來。
“景願哥哥,快快請起!”
郡主仍舊穿著一身火紅色的衣裙,顏色與顧景願慣常的常服顏色差不多。
隻是比之於顧景願被紅衣包裹時的淒豔昳麗,郡主穿紅衣倒隻會顯得她火辣熱情,暖暖的一簇火光似的,炙熱而明媚。
顧景願依言起身。
“這麼晚了,郡主緣何還在這裡,不回去休息?”
“當然是在等你呀!”永欣說話語速很快,一張可愛的娃娃臉上是一個大大的笑容,她已經迫不及待地問:
“景願哥哥你好久都沒有給我回信了,你可有收到我寫給你的信?”
少女的眉宇間雖寫滿了英姿豪放,但麵對顧景願的時候也難逃麵頰泛紅,雙瞳剪水,天真無邪。
她目光帶著幾分期許,直勾勾地看著顧景願,心態大抵上是既希望他讀了自己的信,又希望他壓根兒沒有收到。
那樣的話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收到回信便可以解釋為對方沒有看到她的信。
而不是有意回避她。
儘管答案她心裡早就清楚了。
畢竟這一年來,京城有那麼多的流言蜚語傳到惠州,她早就知道……
顧景願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率先屏退了左右。
他畢竟是外臣,不便單獨在宮中行走,身邊總要有幾個人跟著才是。
但這後宮之中也沒有什麼人在,外加上顧大人是皇上默許可以隨意出入宮廷之人,他讓那些太監們暫行站遠一些,宮人們也不敢違背。
至於永欣郡主,她倒是也帶了幾名丫鬟過來,隻是她為了與顧景願單獨敘話,一早便讓其他人在遠處等她,是以很快,偌大的院中就隻剩下他們二人。
顧景願這才低聲說:“郡主日後莫要再寫信給臣。”
“景願哥哥……”
從對方將其他人支開時起,永欣便料到了他會說什麼。
隻是她料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但卻沒有料到會被這樣直白地拒絕。
永欣郡主仰起小臉,一張稚氣未脫的麵孔對著顧景願。
顧大人身量雖比不得皇上那般,但個頭也不低。
他保持著微微躬身低頭的姿勢看著郡主,態度恭敬端正,表情又嚴肅認真地道:“郡主身份尊貴,個性超然獨特,一定能找到真正適合您的人。”
郡主:“……”
顧景願說:“下回不要再那般叫臣,會給您帶來麻煩。”
“……我不!我偏不!”
被當麵拒絕,郡主幾乎要哭出來。
不是被拒絕了自尊上接受不了——她跟顧大人說話的次數加起來也不過堪堪幾句而已,至於寫信、單方麵那般親昵地叫他,都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但是……
她有多喜歡顧大人呢?
顧景願真的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最溫柔的人。
更何況那日瓊林宴上,顧景願文采出眾,技壓群雄,永欣永遠記得他低垂著眼瞼站在那裡,謙遜而低調,內斂又深沉,卻偏偏可以給人傲視群雄、所向睥睨之感……
如此驚世絕豔的顧大人……
這麼完美的顧大人……
也是從那以後,她開始嘗試接觸顧景願。
故意裝作快要掉進荷花池裡引他注意,故意叫他“景願哥哥”,故意厚著臉皮,與他親昵……
永欣本就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在燕王府裡又自在慣了,到了京城雖知道要有所收斂,但如今已經是極限。
心心念念之人就站在眼前,她哪裡還能憋得住!
郡主終於沒忍住地問他:“是不是皇上……可是……陛下他那般薄情寡性,他都不介意讓你背負弄臣之名!他那般利用你……景願哥哥,你就真的那麼喜歡皇上嗎?”
“景願哥哥,我已經跟我爹說好了,隻要你願意跟我回王府,我爹爹他便會向皇上上奏,請求將你調到惠州……”
小女孩說話的時候,顧景願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定定地注視著,目含慈光。
待聽完對方所說的內容後,他才輕輕地笑了一下,說:“不瞞郡主殿下,臣也有個妹妹,性格也如同郡主一般活潑可愛,平易近人,今年……大抵也該像你這樣大了。”
“景願哥哥?”
永欣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麼說。
顧景願又說:“臣很想念那個妹妹。所以若是郡主不嫌棄,私底下您還是可以叫我哥哥。隻是不要……”
“景願哥哥!”
永欣聽明白了,對方還是在拒絕她!
大概身為龍家的人性格脾氣都會有些火爆,她又是嬌生慣養,按理來說被人如此這般拐彎抹角地拒絕,小辣椒一定是要發脾氣了的。
但偏偏顧大人一雙形狀姣好的眼眸裡,影影倬倬的,映著全是溫柔。
即便這溫柔大概是給他妹妹的,與自己毫無關係。
但……太暖了。
暖得人硬生生的,舍不得對他發火。
.
旗盒落地,黑漆漆的棋子嘩啦啦地四散開來,跟著散落了一地。
龍靴踩在地上,天子甩著明黃色的衣袖,在殿中來來回回地徘徊往複。
殿中靜悄悄的。
跪在那裡的小太監直接將頭埋在了胳膊肘裡,饒是卓陽青這會兒也有點被嚇了一跳,不敢再出聲。
直到走了四五圈以後,龍彥昭才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他麵無表情地說:“把那個董公子給朕帶進來。”
董宸進屋時覺得分外緊張。
他見過皇上的次數不多,更是頭一回來到皇上的寢宮,不緊張才怪。
進來的路上,他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又默默地背誦了一遍。
先要暗示皇上郡主對顧大人有想法,還要順帶說出那些民間傳聞,最後再將他在方才跟蹤顧景願之時見到的畫麵說一說,引皇上去禦花園裡……
若是顧大人與郡主還在那裡,正好被皇上捉個正著,那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若是已經不在那裡了,或者皇上到的時候他們身邊還有旁人……那也無妨。
隻要前麵鋪墊做得好,引得皇上起了疑心,到時候即便郡主與顧大人之間是清白的,估計皇上也會很難接受。
到時候他再趁機表一表忠心和誓死效忠皇上的決心……
這一直被冷落的境遇說不定就會翻盤了!
董宸想到這裡,心中又多了幾分自信,不禁誌得意滿。
卻沒想到待他進到正殿之中,規規矩矩地向皇上行完禮後,他還未等開口,就聽見皇上問他:“你可知道造謠是死罪?”
“陛下恕罪,草民沒有造謠!”董宸身形筆直地跪在地上。
他已經暗中觀察了顧大人很久了,料想如果是顧景願跪在這裡,姿態大抵也會與自己一樣。
因為莫名不受陛下垂青,而反觀顧景願卻聖寵不衰,這讓董宸不由自主地開始去研究、去模仿顧景願。
到了今日,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北戎鎮南王的替身,還是……他顧大人的了。
董宸強行頂著上位者釋放的重壓,咬牙說道:“草民的確看見顧大人與郡主單獨在禦花園裡會麵,顧大人還屏退了左右,且郡主舉止親密……而且而且……”
越說就越難說下去。
很奇怪,皇上明明還坐在那裡,動作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但董宸心中的恐懼卻愈演愈烈,他都快要發起抖來。
若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乾脆就什麼都不敢再說。
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不豁出去,董宸道:“而且郡主叫顧大人叫得十分親密,且草民還聽說民間……民間有在傳,說顧大人是文曲星下凡,郡主又是難得的女中豪傑……他們、他們才是……”
“夠了。”
皇上驟然從座位上站起,語氣聽上去很平靜。
董宸愣是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此時的龍彥昭就一步一步走到董宸麵前,董宸眼見著那明黃色的靴子離自己越來越近,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他聽見皇上說:“把頭抬起來,看著朕。”
董宸心中一動,不禁緩慢地抬起頭來。
他學顧大人的風韻已經有段日子了。
自問便是抬頭,呈現給上位者的也是脖頸欣長向上、緩緩展露出清秀端正五官的畫麵。
但誰知他這樣的一麵並沒有入了皇上的眼。
事實上待他緩緩抬頭後,便被直勾勾盯著他看的瑜文帝給一腳踹了出去!
皇上隻字不提顧大人的事,隻是責問他:“混賬東西!竟敢玷汙郡主名譽,汙她深夜與人私會?!拖出去,給朕杖斃了!”
董宸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他似乎忽略了某些重點,徹底做錯了事情!
可禁衛已經闖了進來,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哪裡做得不對,隻能不管不顧地,拚命磕頭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