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是站在了皇上的那一麵。
對於這件事,堅持扶持正統的老臣們都感到欣慰。
“要怪其實也該怪攝政王太縱容他那個兒子,都壞出水兒了,還不多加管束!若不然怎麼也不會出這樣的事!”
“顧大人站在皇上那一麵無可厚非,顧家父子的確是作惡多端,但凡是有點正義感的人也不會助紂為虐……”
“哈哈,其實我挺滿意顧大人最終選擇了皇上的,總比幫著攝政王魅惑君主要好,若不然這萬裡江山……日後真不知會怎麼樣。”
……
但再優秀的人也要麵對褒貶不一的評價。
有人讚揚顧景願,便一定有人罵他。
顧源進那一邊的臣子如今恨顧景願恨得牙癢,大罵他是叛徒,揚言要教訓他,甚至還準備在民間蓄意挑撥,侮辱顧大人的名聲……
不管怎麼看,皇上與攝政王之爭已經徹底拉開了序幕。
而顧景願作為最外層的起因,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龍彥昭敲了敲自己生疼而又遲鈍的腦袋,啞著嗓子說:“最近這些時日朕會讓影二帶幾個人全程保護你,一直到徹底解決了顧源進為止。”
“皇上,您喝點茶吧。”顧景願擔憂地給他奉上一杯熱茶水。
沒錯,昨夜折騰了一宿,九五之尊久違地生病了。
雖說已經找太醫看過了,隻是受了風寒,但顧景願在朝三年,還是第一次撞上皇上生病,且原因還是因為自己……
他已經內疚到完全抬不起頭了。
龍彥昭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見他這樣兒,皇上帶著鼻音說:“關你什麼事兒啊,朕自己弄的,你內疚個什麼勁兒。”
顧景願緊緊抿唇,兩隻眼睛都無精打采的,比往常多了些東西。
龍彥昭極享受他這樣為自己擔憂的目光。
他說:“一個小感冒算什麼……朕以前剛登基那會兒……”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讓本來身體就不舒服的人感覺更不得勁兒了,龍彥昭換了個話題。
“過來。”
顧景願依言走了過去。
未等他靠近,龍彥昭又忙擺手說:“算了,你生病才好,彆在朕這待著了,當心再過給你。阿願出宮去吧。”
顧景願卻不肯動。
他還是堅持在這裡幫龍彥昭做事。
皇上生病,也的確有些精力不濟,但朝政又耽擱不得,尤其他們如今已經與顧源進撕破了臉,還有很多東西要部署。
最後他便想出了與顧景願兩人一個在內室,一個在外間做事的法子。
強撐到下午,龍彥昭喝了藥,便開始犯困。
顧景願好說好歹地勸了一陣,皇上這才肯在榻上小憩一會兒。
皇上睡著後不久,洪公公來報,說楊有為求見。
顧景願正好人在外間,聽聞丞相過來,沒讓洪公公打擾皇上,而是自己先出去見了楊有為。
“丞相大人,皇上病了,剛睡上一會兒,您在這先等一等?”
偏殿內,楊有為著急地走來走去,聽說皇上在睡覺,他便道:“無妨,老夫本來便是來找顧大人你的。”
“找我?”顧景願不解其意。
雖如此,他還是屏退了左右,包括一眾活躍在宮中的影衛也都遣散開了,單獨與楊丞敘話。
如果是平常,他是斷不敢這樣單獨跟楊有為說話的。
但如今已經跟顧源進撕破了臉,便什麼都無所謂了。
等周圍再無一人,楊有為迫不及待地說:“昨晚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老夫都聽說了,曜陽你……怎麼這麼想不開!隻要顧源進倒了,他那個紈絝兒子的日子又能好過到哪去?這一次你怎麼如此衝動!”
朝堂之中真正會關心顧景願這個人的不多,楊有為應該就是其中最最關心顧景願安危的那一個。
作為少數知道顧景願在皇上身邊真實目的的人之一,楊有為自然是心疼這個孩子的。
他在攝政王府裡安插了自己的人,方才剛剛弄清楚昨天晚上的來龍去脈,便迫不及待地來找顧景願了。
倒也沒指望能跟小顧大人單獨說上兩句話,他隻是……心有不安,不得不過來一趟詢問一二。
與皇上不同,楊有為通過楊林傳遞的消息,是知道靈香姑娘的事的。
他如今也已經想到小顧大人那般鋌而走險是要為靈香報仇,但卻又不敢相信,顧景願會是這般衝動行事之人……
“這次的確是晚輩衝動了。”顧景願說。
“倒也不是衝不衝動的問題……”麵對一向乖巧、冷靜自持的顧景願,楊有為連責罵都不忍心。
他隻是歎氣道:“隻是曜陽你……緣何要那般做?你這樣做,便是把自己推了出去!現在顧源進最恨的人便是你了你知道嗎!”
“皇上與顧源進撕破臉是早晚的事,可你……可你為何要出麵夾雜在中間?”一想到未來顧景願要麵對的糟心事,楊有為便覺得不忍。
他們的計劃本來天.衣無縫,可以一點點瓦解顧源進的勢力。
這期間顧景願隻要儘力與顧源進周旋,誓死不承認是站在皇帝那邊,便不會有什麼危險。
即便是最後遭到懷疑或者厭棄,他們也可以見招拆招,總不至於像現在這般……
可昨晚的事情一出,就相當於顧景願理的身份和意圖完全暴露了,他再也回不了攝政王府不說,並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顧源進勢必會瘋狂打擊報複,到時候……
“晚輩正是要將所有的矛盾都推出來。”顧景願驟然說。
“你……”楊有為驚了一下,改為更加不解地看著他。
顧景願眉眼低垂,態度恭敬,語氣依舊平淡無波。
但他所說的話卻猶如一道驚雷,直接灌入楊有為的耳中。
他說:“晚輩就是要激顧源進反抗,逼他舉兵。”
“曜陽……你……”
顧景願說著,便一撩衣擺,跪在了楊有為麵前。
他腰背挺得筆直,模樣卻像是在請罪。
顧景願一五一十地解釋:“朝中肯追隨攝政王的人本就不多了,顧源進手上能用的,如今也隻剩下距京三百裡的平底大營勢力。平底大營的魏將軍開了年便要回京述職,若要謀反,那時便是最佳的時機。”
“可因為晚輩與皇上和攝政王的關係,很多朝臣還不敢完全站在皇上這一邊。顧源進雖然失掉了京城內衛的巡防大營,但兩處巡防明麵上也不屬於皇上。如果不推這一把,顧源進未必會選擇背水一戰。”
“所以你就……你昨日之舉,既是故意激怒顧源進,逼他舉兵,又是給其他文臣武將一個信息?……”楊有為似乎是明白了。
顧源進徇私枉法中飽私囊,在朝中已是失了人心。
尤其皇上一步步地成長了起來,成了英明聖武的帝王,滿朝文武但凡是有點眼光的都會棄暗投明。
但皇上在他們眼中也並不是完全叫人放心。
一個小顧大人,便叫很多人都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顧景願的身份不宜聲張,便會有人擔心皇上有一天會成為色令智昏的昏君,所以大多數人都選擇了不站隊。
所以昨天,顧景願不僅激怒了顧源進,成功與顧家決裂。
還是給了滿朝文武一個信心,要他們放心站在皇上這一麵,專心擁護新帝。因為連皇上身邊的顧大人都已經拋棄了自己的義父。
顧景願沒有否認他的說法。
他隻是說:“顧源進勢弱已是不變的事實,晚輩也隻是稍稍推波助瀾,加快了這個進程罷了。顧源進即便起兵也是必敗,不會波及到眾臣,更不會連累皇上……“
“但這樣一來,你就有危險了!”楊有為還是不能接受。
因為按照他們原定的計劃,即便不這樣推進,等到明年後年,皇上也能在逐漸打擊顧家勢力的過程中籠絡住所有人的心,到時候結果也是一樣的。
但至少,那個過程中的顧景願並不會受到什麼傷害。
甚至等到顧源進落馬,還可以由他出麵給顧景願澄清一切。
到時候他就不是媚上惑主的弄臣。
而是為了扳倒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不得不臥薪嘗膽的千古忠臣。
可如今……
“顧家養了不少死士,這你是知道的。”楊有為說,“顧申鳴在嫡在長,是顧源進最寵愛的兒子,且還沒有後。如今已經被皇上廢了,顧家不可能忍氣吞聲……”
“晚輩都知道。”顧景願說:“晚輩都想好了。”
“所以你為什麼要這樣衝動?”
楊有為痛心疾首:“按照咱們的計劃,最多不出三年,朝中便不會再有他顧氏一派!”
“因為晚輩不想再等了。”
顧景願無比平靜地回答。
……
因為他真的等不了了。
至於這個等不了的理由……
顧景願的視線往正殿的方向瞥了一下。
與朝事無關,是真的出於他自己的私人原因。
就是直覺告訴他,為了後續不發生什麼事端和麻煩,他已經不該在這皇宮之中繼續待下去了。
“不出意外,過了今年這個年,晚輩便會離開了。”顧景願說著,便真心實意地給楊丞相磕了個頭。
“這段時間,多謝丞相照顧。”
“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麼……曜陽真的要走?”
“是。”
將顧景願從地上扶起,楊有為再次試圖挽留:“即便除掉顧源進,皇上也還隻是個年輕的皇上,若曜陽不在了……”
“皇上的能力已經遠在晚輩之上,隻是暫時被束住了手腳,沒有多少發揮的餘地。即便晚輩不在了,他也隻會是個好皇帝。況且……”
說到這裡,顧景願輕輕一笑,眼中隱有釋然之意。
他說:“臣來此的目的便隻是幫助陛下統領朝綱。如今沒有外戚弄權,除掉顧源進,便是晚輩該離開之時,未來的事……皆與我再無乾係。”
說這話的顧景願明明穿著一身鮮豔的紅衣,容顏秀麗,眉上尚有一道豔麗的紅色疤痕。
但卻端得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像是他隨時都可能乘風而起,就此消散。
好像他真的是上天派下凡間的文曲星,在皇上少年之時扶持一段,而後便功成身退,再無瓜葛……
麵對這樣的顧景願,楊有為連挽留的話都說不出。
他隻是歎息道:“隻是不知若皇上知道顧大人要走,會是個什麼樣的反應。”
“皇上會放我走的。”顧景願輕輕說著。
如今離開,他或許會記得自己數年。
但也隻是記得。
誰年少的時候沒遇上過幾個忘不掉的人呢。
皇上是大宜朝的天子,是天子便會有很多責任,有很多事情不能割舍,他要為祖宗基業傳宗接代、要保萬民太平。
他不能偏愛某個人。更不會為了某個人任意妄為。
心裡倒是會記著幾個人。
皇上也是有感情的,這很正常。
卻也並不重要。
顧景願太了解皇上了。
隻是近些日子,皇上待他的態度又讓他看不懂。
皇上的溫柔……會令他心慌。
昔日的小孩成長得太快,他仿佛已經有些看不懂他了。
以至於顧景願也不確定,若自己在這裡繼續待下去的話……
所以他始終覺得,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才是最正確的。
更遑論,他也累了。
是真的很累了。
……
基於以上這些想法,他才單方麵的、幾乎是極度任性的加快了整件事情的進程。
明麵是為靈香姑娘報仇出氣。
其實也不過是利用了龍彥昭,來滿足自己的私欲罷了。
顧景願不是聖人。
反而是個很自私的人。
正如同來到這京城之中、儘力幫龍彥昭做事,其實從來不是為了皇上。
更不是為了什麼天下蒼生。
他不過是為了幫那個人圓了那最後的一點念想罷了。
因為總覺得,圓完了,他就可以放下他了。
所以說白了,從始至終,他顧景願都是一個小人。
……
他記憶裡總有著這樣一個場景。
多年以前,父親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滿腹心機,將來必定是個睚眥小人”。
後來這話便成了一道詛咒。
即便當時他並沒有玩弄任何心機,隻單純是被父親誤解了,不由分說。
但從那以後,顧景願都再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
.
半個月後便是新年。
新年又過去半個月,剛過了正月十五,平底大營的魏將軍便回京述職。
情況也正如顧景願所預料的一樣,其實是一場沒有流血的戰爭。
禁軍霍林平率先當眾表露了對皇上的忠心,南承伯養病歸來,也成了堅定的陛下黨羽。
滿朝文武聞風站隊,魏將軍帶著的兩萬兵馬還沒有殺進京城,便已經跑得跑、降的降。
魏將軍此前乃是顧源進門下舊人,受過他的恩惠,是以極為忠心。
見到如此情勢也沒有退縮,帶著所剩無幾的人趁夜強行闖入了京城,卻仍是被霍林平所掌握的禁軍一舉剿滅,連個聲響都沒弄出來。
攝政王見大勢已去,又因為顧申鳴的事,家中幾乎絕後,心神俱損,萬念俱灰,事敗當晚便在家中自縊。
自此,由顧源進掌管數年的大宜各方權勢徹底回歸到了龍彥昭的手上。
登基六載,親政三年。龍彥昭終於拿回了屬於自己的全部權利。
這一晚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隻是如往常一般平靜的夜晚。
但對於百官來說,這大宜朝的天,算是徹底變了!:,,,